一行人进了院内, 到得前厅,张太监便拍拍手道:“郭庄头,把院内的人喊出来拜见新庄主罢。外间那些庄民和佃农, 且待明日再见。”
郭庄头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当众违反张太监的话, 当下喊过管事, 吩咐道:“把人都喊出来。”
片刻功夫,前院便密密麻麻全是人,诸人在郭庄头指挥下,跪下向苏立秋叩头, 口称见过庄主。
苏夫人暗吃惊, 跟苏立秋耳语道:“秋姐儿,这院子之前没庄主,算是没有正经主子,却养着这么多人, 花费可不小。”
苏立秋点点头, 朝郭庄头道:“请庄头把院内诸人的花名册呈出来, 我好点名。”
郭庄头便喊管事去拿花名册。
花名册很快拿来了, 苏立秋翻一翻,见院内除了郭庄头之外,另有十二名管事, 十二名厨娘, 十二名一等丫鬟,十二名内院嬷嬷,两位账房, 并一众打杂跑腿外务洒扫等等, 共计一百八十人。
苏立秋心下呵了一声, 敢情这一百多人,就服侍着郭庄头一人呢?
苏飞白和苏飞英跟着瞄一眼花名册,“哇”一声道:“瞧着家大业大的样子。”
苏立秋点名领头的婆子,问道:“你是鲁嬷嬷?”
鲁嬷嬷悄悄看看苏立秋身边站着的张太监和众侍卫,权衡形势,下拜道:“老奴鲁氏拜见庄主。”
苏立秋点头道:“鲁嬷嬷请起!你且领着几个人去收拾打扫下几间厢房给我们今晚安置用,待明日我瞧过各处,再另做安排。”
鲁嬷嬷应声道:“是。”说着眼角却去看郭庄头,想看看对方是何态度。
苏立秋早瞥见了,“呵”一声道:“鲁嬷嬷,陛下降旨,赐给我这所庄子,从今往后,我才是庄子的主人,房契身契等,到时皆在我手,你做事若要看眼色,只须看我的眼色,无须再看他人的。”
鲁嬷嬷尴尬,讪笑解释道:“老奴想着庄主新来乍到,或者有些想不到的地方,想看看郭庄头有否补充。”
苏立秋一听,便问郭庄头道:“你有什么补充呢?”
郭庄头恭声道:“庄主英明,在下没什么补充的。”
“嗯。”苏立秋满意点点头,喊过苏夫人身边一个婆子道:“孙嬷嬷跟着鲁嬷嬷同去,箱笼要置于何处,被褥如何铺,要否薰香,且指导一番,今晚且得让母亲好生安歇。”
孙嬷嬷应了,心下知道这是派自己去监督鲁嬷嬷并套些话呢。
待鲁嬷嬷领着数位婆子下去,苏立秋另又点名领头的厨娘道:“白嬷嬷,我们还没用晚膳,你领着人下去做几桌酒菜,多做几盘肉,侍卫大哥们一路辛苦,晚上且还得巡夜,须得吃饱些。”
见白嬷嬷应下,苏立秋再点名苏夫人身边一名婆子并一名丫鬟道:“你们跟着白嬷嬷同去,看看厨房内有何物,有否张公公并母亲和哥儿喜吃之物,若有,教他们如何炮制。”
婆子和丫鬟心知,这是怕厨房的人做手脚,让她们去看着些呢。
待白嬷嬷领着厨娘下去,苏立秋再点院内大丫鬟的名,问道:“桃花姐姐,你可会泡茶?”
桃花忙忙应道:“奴婢会泡,只是技艺不算精。”
苏立秋道:“既这样,你领两个小丫头下去,拿了炉子过来这边,就在前面摆上矮桌,生炉煮水,给我们泡上茶来。”
桃花领命下去。
苏立秋这才看向毕信,喊他上前道:“阿信,你领着人,分成两批,举了火把,在院内巡看一遍,若有不妥之处,马上来报。待晚膳后,还得轮值,不能让蛇虫鼠蚁等惊扰了母亲。”
毕信领命下去。
郭庄头听到这里,脸色已是微变,心内暗惊,好家伙,这姑娘年纪轻轻,却这般老练,进来后一番吩咐,已瞬间把我架空。
还有她说什么蛇虫鼠蚁……,莫非知晓了什么?
这姑娘不简单,不大好应付。
苏夫人见苏立秋排兵点将,井井有条,不由欣慰,先前还怕她在乡下长大的,当不得大家主母,现下瞧着,却是多虑了。
这庄子破败,庄头看着不好相与,婆子管事一脸凶悍,没有一点手段,怕是镇压不住。
纵是我来管理,怕也管理不来,没想到秋姐儿一丝儿不怵,就这么发号施令,又叫自己人监管着她们,不叫她们弄手脚……
苏夫人一时感叹,到底是苏家血脉亲女,骨子里一些东西还是在的。
苏立秋一转头,见苏立秋满脸慈爱瞧着她,不由笑问道:“母亲因何这般瞧着我?”
苏夫人抿唇一笑,难得调侃一句道:“自是觉得你好看。”
说毕又道:“你要是男子,就没白哥儿和英哥儿什么事了。”
苏飞白和苏飞英一听,假装跳脚道:“母亲这就嫌弃我们了?”
苏立秋不由失笑。
她笑完,一时惊觉,只要苏飞玉不在场,母亲便会把她放在心上。若苏飞玉在场的话……
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如何能忘?
她回过神,看向管事们和账房道:“把庄内今年的账薄搬上来,我先翻翻。”
管事们和账房脸上陪着笑,脚步没有动,只拿眼去看郭庄头。
郭庄头陪着笑脸道:“庄主赶了一天路,现天也晚了,不若先休息,明儿再看账薄?”
苏立秋笑了笑道:“郭庄头,这账薄要是没问题,哪用怕我看?再说了,一晚功夫,我也看不完,现只是翻一翻,心下有个底,今晚才能安睡。可不要说,陛下赐我一座庄子,结果账薄一交,没有结余,全是欠债,到时我拿什么填这些窟窿?”
郭庄头:没错儿,账薄确实没有结余,全是欠债,你非要今晚看,只怕要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吩咐管事们,“庄主非得今晚看,便把账薄搬出来罢。”
稍迟,厅中摆满了账薄,地下还有十几箱。
苏立秋拿起一本账薄翻看,好家伙,果然没有结余,全是欠债。
苏夫人和苏飞白并苏飞英也帮着翻看账薄,这一看脸色都变了。
果然是一个赔钱的庄子,瞧瞧这些欠债……
苏夫人有些头痛,想着过后须得派几名得力的管事过来帮着看账才行,瞧瞧,秋姐儿这是接了一个什么烂摊子?
再能干,也抵不得摊子太烂。
柔菊在旁边侍候,怕苏立秋看账困倦,眼见桃花领着小丫头已煮好水,便忙忙去催桃花快点泡茶。
苏立秋看了几页账薄,嗅得茶香,抬头见桃花领着人端了茶过来,便端了一杯,轻呷一口,赞道:“桃花姐姐好技艺。”
桃花笑道:“当不得庄主谬赞,庄主和夫人喝的茶,是这位姐姐泡的。”说着指指柔菊。
苏立秋不由一笑,自从那回自己的药被掉包后,柔菊于这些事上,特别谨慎小心,这泡给自己的茶,她也不敢假手于人,怕别人动了手脚。
苏夫人喝了半杯茶,又翻账薄,一时担忧,抬头看看苏立秋,想说什么,因厅中人多,到底忍下了。
账目太烂,这庄子,怕是要不得啊!
若啃下了,不知道要填多少私己进去。
不填吧,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苏夫人越想越担忧,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苏立秋喝了一杯茶,倒是精神不少,一时让人拨亮灯盏,指指账薄一处地方朝郭庄头道:“这条数不对。”
郭庄头便踱步过去,笑问道:“有何不对?”
嗬哟,这些账,可是账房和管事们精心做的,推敲良久觉得没问题,你一个年轻姑娘,一眼还能挑出毛病来?我信了你的邪!
苏立秋手指还点在账薄的条目上,眼睛亮亮道:“我适才进庄,问过庄民,说庄内各户养鸡生蛋,鸡蛋自给自足,并不需向外采购。但这处账薄,写着每年采购鸡蛋若干,这个也罢了,这鸡蛋的价位是不是离谱?京城鸡蛋价位如何我自知道,庄中采购的鸡蛋竟比京城贵几倍?到底是问谁买的鸡蛋?你们这是被诓骗了么?明儿把卖蛋的人喊来,若是诓骗,定要报官送官。”
郭庄头一惊,她一个富贵姑娘家,竟知道鸡蛋价位,进庄时还打听过?
他斟酌言语,措词道:“庄主,庄中采买物资时,并没有记下向谁购买的,这会倒不知道找谁去。若真个被诓骗,过了这些时日,也找不到人了。”
苏立秋笑道:“你这话不通,庄子这么大,采购的鸡蛋这么多,算是一笔大生意,竟没有货比三家,也没有记下是向谁购买的,这是傻子吧?”
她突然一沉脸,“我瞧你们不是被卖鸡蛋的诓了,这是合伙想诓我呢?你们且说说,当时买这鸡蛋的,是哪个管事?这管事脑子有包吗?这是把十两银子当一两使?庄中再有钱,也经不得你们这般折腾。”
其中一位年轻管事听得这话,却是不安,这鸡蛋杂物诸账,是他记录的,若是追究到他头上,哪……
他有些经不住事,心里一慌,脱口就道:“鸡蛋的价位,应该是记错了。”
苏立秋当下扬眉,“原来是记错了,我就说嘛,鸡蛋怎么可能这么贵?”
说毕再翻几页,合上道:“这本除了鸡蛋价位,其中茶叶价并猪肉价也不合理,你们拿下去查查,是不是都记错了,好生改过来,我明儿再瞧瞧。”
说着把账薄掷给年轻管事,再拿一本翻了翻,这一翻又指出一处地方道:“郭庄头你过来,这里记载端午节礼若干,花费三千两,到底是何节礼,送了何人?既送礼,对方当有回礼,回礼的礼单记载在何处?”
郭庄头为难道:“庄主,咱们桃花庄太穷,一直交不齐税,上头睁一眼闭一眼,所以年节不得送些节礼嘛?至于送了何人,庄主将来总会知道。”
苏立秋似笑非笑道:“是你送的礼吗?你又不是庄主,做得了这个主?既然是你送的礼,这三千两,不能赖在我头上。你且填上。若查到回礼,回礼值多少钱,就补给你。”
郭庄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沉声道:“庄主,我当时也是为着庄民着想,又不是为了自己,况且我当着一个穷庄的小庄头,哪有三千两可填。庄主这是想逼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