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 / 2)

她说:我只是借个种,不是要把一生都赔进去吧?

路过的猴子投来惊鸿一瞥,说:让她进去吧,小……小的也一起。

她刚刚经历雷劫,蜕皮作身。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她从一条细细的红蛇慢慢长大生出灵智要了一千年,从蟒再长大变成蚺修成人身又要一千年,两千年的沧海桑田日月变化是很容易磨灭一条生命的,这是很不容易的。

更不要提她的河在经历一场大风雪,又在不久前被一把火烧干了,她险些也被烧死在里面能熬过化形的雷劫和苦痛就是很难很难得了。

她生生将退化的触肢重新化成人的手脚,几丈长的皮蜕散发着她的气息,很快,那些雄蛇就会闻着味道找到她,与她交缠。可那是没有用的,她已经一千五百年都没有生下自己的小蛇了,那些孩子甚至没有同她一样学会思考的。

她厌烦了这样无用的□□了,思量着若是还有不怕死敢靠近的,就通通扔进腹中做食物,她刚化形正是需要休养。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她努力控制着脊柱直起来,她是聪明的,她见过那些人类走路,摔倒几次就学会了奔跑,她适应着人的躯体和四肢。她口渴,跑到水边,低下头吸水,人类的两颊鼓起又平息。

蛇的视力是很差的,没有颜色的,即使变作人形,她也分辨不出水里的倒影是什么颜色,一颗蛇头和水里的倒影重合了,无论是狭长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还是闪烁的鳞片,她抓住那条蛇,人类的红唇张开,是蛇的口裂,下颌骨是人类不可能张开的角度,整齐排列的牙齿有两颗突出的虎牙。

她将那条蛇捏碎头骨整个扔进嘴里,蛇的血比水凉,这是不对的,水是猎物的温度,生着细碎鳞片的人类的手探进水面,她吐着舌头去感受,整片水都是热的,还有血的气味,她喜欢这个气味。

她沿着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吃零食。水是热的,她想起雷劫的变化,她本该有四十九道雷要挨,但她自己数的却差了七道,是有什么替她承了去。

她看到了一个人类,躺在水中,不知道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她上前,人类的身上在流血,有被雷劈的焦伤,而不远处,是被一块石头砸成废墟的人类的居所,那块石头半开着,这个人类应该是从石头里走出来的。

他闻起来好香啊,她拨开在人类身上爬来爬去的蛇,自己压了上去,舌头忍不住在人类的皮肤上舔舐,他好香啊,他的血也好香。她舔着人类的眼睑,那是她没有的器官。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要一个后代,这些废物雄蛇是不能给她的,那么一个人类呢?她听着人类扑通扑通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跳起来了,妖精并不认为半妖是虚弱的,它们认为半妖是最滋补的,即不是人,也不是妖,却有着人的先天灵智和妖的后天修行。

一个半妖的孩子,养不成就吃了,也不算违反她的道理。

她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吞下凑近的蛇作点心,又拧死几条做绳子,把还发烫的人类绑在人身的背上,歪歪扭扭地走了。

她还不适应她的新手脚。

人类很烫,这里都很烫,人死了很多,妖也死了很多,他们都说天上掉下了一颗其他世界的星星,星星里走出来一个用火的怪物。

刚过了风雪,又来了烈火,苦境可真是多灾多难好似一块肥肉。

听说再往南的地方有容纳妖的所在,她还想再观望一阵,安全对精怪来讲从来都不是免费的,力量或者别的什么,总要付出代价的。

在一切的前提下,她要有个名字,人类的名字。

掂了掂背上的人,她努力驯化自己的蛇信子,“虺”,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醒来了。

她在木屋外的阴影等着。

在他把自己摔到地上后又等了一会儿,走进去,屋子里很暗,这样才好掩饰她异于人类的地方,这很好。她走进去,无声无息的,看人类狼狈的样子,他仰着头看她,眼底是戒备和惊恐。

她说:“我在岸边捡到你的,你是谁?”

人类的眼里有怀疑,她用竹子装了水,脊骨弯下,把水给男人,松松垮垮的衣物挡不住她做出来的脂肪,人类闭上眼,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唇,清凉的水浸入喉咙,舒缓许多。

她说:“你是谁?”

他问:“这里是哪里?”

她说:“不知道,大火烧起来,烧光了一切,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火?”

“嗯,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星星里走出来一个火做的怪物,就烧起来了。”她指着他身上的烧伤,“你也差点被烧死。”

男人沉默了,警戒稍微低了许多。

她问:“你是谁?”

男人问:“你是谁?”

“我是,”她顿了顿,“虺。”

男人说:“我不记得了。”

伪装过的眼睛看人类,她说:“哦。”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她还没有修炼出看清世界的眼睛,她抱起男人,放到床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这个人类理所应当什么都不记得,她的蛇毒还没有那么好解。

她伪装正常的人类是有些困难的,但是一个不正常的人类却是很简单的,她需要一个血缘的后代,一次可能不会成功,所以长久一些才是好的。

蛇是比人类有耐心懂伪装的生物。

屋子外有响声,是一些饿极的动物,她出去,扭断一头野猪的脖子,拖着后腿去剥皮,她又犯难了,她还是更习惯整个吞咽下猎物但是明显会吓到人类,还好捡到男人的时候有一把刀,很锋利,切成小块扔进嘴里装着咀嚼就好了,剩下的用叶子包起来,拿进屋子里给人类。

男人捧着生肉,看她往嘴里扔,变幻许多,尝试开口:“姑娘,有熟食吗?”

血腥甜美,多汁鲜嫩,她欢喜极了,听见这话喉咙鼓囊囊一大团正往胃袋蠕动着,她去看人类,看不清,但人类的味道真的好香,她思索着往嘴里扔了肝脏,说:“我怕火。”

她把刀放在人类身边,说,我去摘果子。

人类是和她不一样的,太娇贵了。

男人说不用,她没有理会,自顾自歪歪扭扭离开了,长长的蛇信收集着周围的气味,果子的香气很淡,但还是有的,也有她无知的同族,她并不理会那些信息素,抱了几个果子就回去了,夜风带来火的热量。

火要过来了。

男人在破旧的屋舍内,握紧了刀,她进来的时候他的温度还是很平稳的,刀是那么冷,没有光,她说,是我。

男人松了口气。

她把果子给人类,拿过那把刀,人类迟疑瞬间,还是松手,她就走到一边继续吃肉了。

男人吃着果子,尝试获取信息:“虺姑娘的家人呢?”

她说:“都烧干净。”

他说:“姑娘节哀。”

她不想说话,吃完蜷在地上一个角落,缠着那把刀,就准备安歇。男人问她在哪里,她让他闭嘴。男人似乎是有些内疚自己提到了人类所谓的伤心事,也安静了,但是始终没有熟睡。

他还是戒备她。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找了布条在他醒来之前蒙上,男人的反应很快,立刻抓住她的前肢,但是他太虚弱了,一瞬间的爆发不可能阻止她,她说:“是我。”

“虺姑娘?”男人有些犹豫,松开了手。

她绑好,人类的五根手指确实灵巧,她抓住男人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微微用力,男人就在她的背上了,很轻,她扯了这屋舍主人离开时留下的一些被褥床单,把男人绑在自己身上,刀给到男人手里,身子用力,带着男人站直了脊梁。

“火来了。”她说,托住男人的腿,往外走,两只腿比之前稳多了。

男人的呼吸就在她伪装出的发丝和七寸边,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放手,不慎落在那两团油上,更加不敢乱动了。她是不理会的,只顾着往前跑,渐渐的,人类的手落在她肩上。

跑出不知道多远,她回头,看见一座燃烧的山。那座山上有个山神,她知道那位山神在为它们离开危险争取时间,在山水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

那座山被拔起,着火的怪物被扔得离那座山远远的,山不见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比那个着火的怪物更恐怖的东西带走了山,带走了山神,带走了阻碍那怪物的屏障。

她跑得更加快了。

她带着他跑,白天蒙上眼睛,晚上就随便找地方住,火焰追在他和她身后。

这么半个月下来,男人对她的警惕总算下降了,她估摸着男人现在把她当成“因为家里人都被烧死所以怕火的孤单的女人”,哦,可能还要加上一个“被火烧伤有疤不肯见人但是身手很好的女人”。

人类是会想东想西,还会自圆其说的生物。

没有果子了,男人的伤还没好,还发了高热,她想了想,变出一身斗篷去人类那里用一些生肉换了药汤,人类群居,都在往东逃,领头的那个有神的光芒,他拿着一把神的骨头做的刀,她不想也不敢去招惹。

她还没活够。

神罚是个微妙的东西,神生于天地,长于天地,无生无死,不灭不消,凡人说求道升仙,他们的标准也就是仙,先神后仙,凡人成仙的有,成神的见都没见过,可见要求有严苛,成神的要求太高了,所以毁灭一个神的代价也很高,没有天命揽灭神的活计,神罚会是什么德行鬼知道。

她带了药就回去了,是药丸,还换了一些被褥类的东西。用内力热了水,扶着人类的脑袋喂他服下,他还是热,人类说要降温,要保温,她钻进棉褥,人类热乎乎的。她褪去人类的布料,赤裸裸地贴上人类的身躯,她很冷,很凉,男人哆嗦一下,忍不住贴得更近了。

她的前肢贴上人类的肩胛骨,后肢缠上男人的腿,骨节蜿蜒缠了好几圈。

人类热乎乎的,她很喜欢,人类的血肉是热的,像阳光一样,就是心跳有点吵,她忍不住舔他的胸口,人类的血真的香,就是有点吵,人类的心跳和血流动的声音有点吵。

人类迷迷糊糊用人类的手揽住她,有些没力气地蹭着她的凉意,蛇信有一下没一下蹭人类的脖子,她数着人类的心跳,睡着了。

蛇是没有眼睑的,所以她睡着也是睁着眼的,红色的发丝匍匐在她身上随着男人的呼吸而晃动着,她在舒适的温暖里,渐渐睡去了。

人类醒了。

太阳还未升起,但天光泄出,隐约可见,他迷迷糊糊望怀里温凉的人,对上一双睁开的红色的明亮的眼睛,亮的能看出他惊愕愚蠢的脸,人类迷迷糊糊想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挪开视线,那双眼睛像野兽的眼睛,瞳仁圆圆的,盯着他。

她……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她的脸,是圆圆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唇是淡白的粉色,两颊上有诡异的疤一样的颜色,并不恐怖,甚至是有些……可爱的,他打量着她,打量着救了自己的女人,她依偎在他的肩头,和他对视着,安安静静的。

她的身体是□□的,他也是□□的。

她救了他。

他红了脸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知道是收紧还是松开,心里复杂的很,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这个寂寞的女人救了他,这是恩情,他理应报偿,但是他没想过以身相许。

那瞳仁动了动,缩成一个小孔。

他一动不动,等待救命恩人开口决定他的未来。她要是因为他的拒绝恼羞成怒……他望向床头的刀,和他很近,虽然还是很虚弱,但他的爆发是够的。

她没说话,慢吞吞舒展缠着他的下肢,柔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抽出手,钻进被子里,红色的光泽的发丝拂过他尽力维持起伏的胸膛,她的头颅走过他的腹肌,他看着她爬下土床,□□的泛着红的身躯,他不确定那红是因为她在害羞还是那是她的疤。

他觉得可怜。

更让男人震惊的是她摸索的动作,她给自己潦潦草草穿衣服,右衽穿反成了左衽,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掏出布条,缓慢的摸上土床,再摸到他的脸。

他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她把布料展开盖在他脸上。

那双眼睛那么明亮,倒影那么清晰。

他看见她险些摔倒的时候猛地坐起来,就要去扶她,但她很快又站好,盯着他的方向,她很稳,竹管里的水都没有洒出,她盯着他,没有睫毛的眼眶里的明亮的红色的眼睛盯着他。

一个呼吸,男人就知道该怎么伪装了,他沙哑着声音,盯着她问:“虺姑娘,你在吗?”

她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往他这边走,冷淡至极地答:“在。”

他盯着她的腕子,洁白的有烧伤痊愈后的粉色疤痕的腕子,伪装着看不见,饮下水,是温热的,她的手在他的额头上抚摸着。

温度下来了,她给他又吃了一颗药,去打猎了。

她是看不清楚的,他知道了这样的事情,看自己身上的被褥衣物,还有床边的药丸,这不是她做的,那么就是她去接触别人了,她去接触别人了,他想,自己这算是被软禁了吗?

可是她对他这么好。他想,想软禁一个人不是应该废掉他吗?

他想不明白,身体还是很虚弱,这么经他一折腾,更累了,也就又睡了。他醒来的时候她就坐在茅草屋门口,没有椅子,坐在地上,盘着腿,红色的发丝散乱着,那并不是纯粹的红色,更像是金红色,他喜欢那样的颜色。

像一个安静的狩猎者。

她倚着门框,望着天空的方向。*

她在看什么呢?人类想,她都看不到了,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人类说他看不清楚东西,大概是被火燎了眼睛吧。

她是不信的。她并不打算信任这个男人的任何话,她点着头,并不相信人类,相信人类一般能有好下场的不多,她并不打算赌一把,但是她也不打算再天天缠着人类的眼睛,就这样就行。

人类的病好了一些后,她背着人类往东走,走到西武林边缘的地方才停下,她在一处远离人烟的地方砍木头建屋子,她的手做不来这些精细的活计,打猎猎来了狐狸和野兽请人来做。

男人是吃惊的,问她不走了吗。

她说:“火烧不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

她看着天际的远方,说:“火要熄灭了。”

风中带来血的气味,火的热度在降低,她尝到了血泪的味道,死亡的味道,献祭死亡获得的胜利,会是绝对的胜利。

工人们生火做饭,问她是哪里来的,她裹在斗篷下面,说是从火里来的,工人们又问她和那个人类是什么关系,人类望向她,她说:“他失忆了,所以和我没关系。”

人类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不舒服,见她死死盯着火的方向,上前小声提醒人们能不能赶紧把火灭了。

虽然奇怪,但是没必要和老板不对付。

就这样,她和他在远离人类群居的地方,有了她和他的屋子,是木屋,有些简陋,但也足够了,两张床,新的被褥,窗户就对着院子,人类的身体还是需要休养的。

她半夜不睡,顺着窗户爬出来,盘腿坐在地上,看天空,看远方,蛇信垂出口腔,气味和热就能被感知了,她感受着土地的晃动,望着天空。

别的蛇都是趴在地上的,低着头的,她不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抬头,她一生下来就是要抬头看的。蛇都说抬头看的活不久的,她却活的很久很久,她仰头看太阳,看月亮,看星星,她在仰视中生出了思考。

她思考着,思考着自己的存在是什么,她是个异数,是同类的异数,她思考着进化和变化,她想要追求更高更远的存在,她生来就不是低头生存的,她是仰起头颅的,仰起头颅会让她疼痛,但是这疼痛让她思考存在。

“虺。”人类推开门,装模作样拿着竹竿敲地,走向她。

她抓住要从后面打到她的竹竿,说:“在这里。”

人类坐在她旁边,问她为什么睡不着。

她说:“今天不能错过。”

“错过什么?”

死亡和战争,很多事情是眨眼间就会错过的机缘,她不能停下思考和感悟,她需要去体会一条蛇体会不到的东西。

但是这些是不用说给这个人类听的。

血做的红色的柱子冲向天空,染红了月亮和云朵,她看不见也分不出红色是什么颜色,她品尝着死亡的味道,却和以往被她吞下的生命并无分别。

人类的死亡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则为那血腥的壮烈和浩荡震慑,红色的云朵压下来,就下起了红色雨,红色的雨浇灭了燃烧的火,他被红色的雨染红了面容和眼睛,手脚僵硬动弹不得,红色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冷冷地注视着红色的雨淹没一切。

那雨里有着期待和怨恨,怨恨着毁灭的火,期待着新生的芽,还有无尽的无奈,因果来到他面前质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那颗星星会带着火来到这里,为什么熄灭那颗星星要那么大的红色的雨。

他头痛,他想不起来。

他只是哀哀落着泪,混着红色的雨,也变成红色的泪。

他呆呆愣愣的,就不会发现身旁的妙女形在红色的雨中仰着头,张开了嘴,张的那么大,唇角咧开至嘴角,下颌和上颌几乎平齐,喉咙吞咽着,蛇信品尝着,红色的雨,她品尝到了人的顽强,和以往吞下的任何,没有分别。

没有分别。

她有些扫兴地起身,走了两步,发现人类还在原地,不想管,但是他发热了又很麻烦,她思考要不要理会,人类就抽搐着倒在红色的雨泊里,怨气缠绕着他,似乎要吞噬他。

她终于发现了不对,这怨气是对着那火的,对着这个人类就只能是,这个人类和那团火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这就有些麻烦了,她只是想借个种,并不想牵扯这份因果。

犹豫再三,她弯腰,把抽搐的人类抱在怀里,张开嘴,弹出毒牙,深深埋进人类脖颈里,埋进人类的血肉里。

他好香啊,她想,注入毒液,将他伪装成自己的同类,伪装成苦境本土物种,那些散不去的怨念和哀嚎缠绕着她和她怀里的他,哀嚎许久,不甘愿地散去。

人类说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

她也没多问,她对自己的毒还是有信心的,给他热了一杯水,是和村里人换的一些器具,他看着她把凉水变成热水,心里对她的猜测变成了内力高深的女人。

红色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已经变成了没有颜色的雨。

她守着他,没有去狩猎,只是吃着换来的吃食和之前保存的猎物,淡水也没有多少了,他看屋外,问要不要开垦荒地,她说随意,坐在他床头听雨打在茅草上的声音。

一阵后,她说:“你能走了。”

他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点头说是。

她说:“那下次我带你去集市,以后都你去。”

他不明白。

她说:“我不喜欢他们看着我。”

人类会自己理解这句话的,她想,拿出药,她不记得哪些是发热吃的药了,但还记得气味,转过身用犁鼻器和蛇信确认,倒出药给他,人类忘记了自己还在伪装看不清,径直接过,和着热水吞咽下。

人类说:“谢谢,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还好。”她说,放下药就离开了,推开门,在人类来不及的挽回里走进雨里,人类掀开被褥,走到窗边,看她一步一步缓慢但确定的脚步,她走进屋子里人类才算松了口气。

雨停了,万物重生,她去打猎,猎到一头熊和鹿,一手一个背着刀挂着兔子回来的时候他嘴角抽抽的,赶紧上前接着,她的手不够灵巧,但够准够力气,她切了半只兔子一半自己生吃,一半扔给人类。

人类不理解。

她说 :“自己生火。”指着厨房,捧着一盘子生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吃得不够又给自己开了一只,血腥的味道很大,但很快被火烟的气味掩盖住了,人类咳嗽着,从冒烟的厨房跑出来,她也不回头,井里的水涌出如流灌进厨房。

她啃着兔脑,把果子丢给人类。

“……我有时候,”人类狠狠啃了一口海棠果,“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她说:“我看不清,只能分辨出移动的和没动的,但是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用眼睛看的。”

人类不说话了,她看着天,也没说话。

她吞咽下血肉,和她品尝的那场红色的雨差别不太大。

第二天她带他去集市,自己裹在斗篷里,他还是虚弱的,市场有收货的,看见她很是欢喜,应承着虺娘子好生厉害,给的价格也是合理的,说让虺以后都供货给他,再看他,问怎么称呼。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无所谓。”她说,“我需要几位工匠师傅。”

“诶?您家刚建好,是差什么工具吗?”

“厨房烧了。”

他红着脸摸摸鼻子,又购置了许多别的,她买了一辆驴车,再去买衣服,他和她都需要,她是不在意许多的,开口就是要行动方便的,换了衣物出来的时候他也换上了新衣服,她看不清,只是隐约金黄移动的色块,旁边的女郎们夸他好看。

他望向她,是有些期待的。

她直接问老板娘多少钱。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本来就是旧伤没痊愈,高热刚退下,消瘦很多很多,虽然还是俊朗英武的样子,但这样的憔悴和伤神也让女郎们心意,推攘着他到虺面前。西武林的大火烧伤了很多人,虺脸上的印子被认为成烧伤也没人在意,反而更添加许多神秘。

“娘子快看看相公好不好看呀!”一位女郎笑嘻嘻的。

她说:“我眼睛不好使,看不清的。你们说好看便好看吧。”冷淡的很了。

女郎们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微微皱眉,有些怜惜地瞧她,她又添上一句:“他不是我相公。”

这更让他皱眉了,他原以为她救他是想找个陪伴,现而今她似乎并不在乎他,甚至没有半分想与他在一起的样子。

这让他不安,男子汉大丈夫,恩偿仇报,他不知道如何偿还这份恩情,他原犹豫着以身相许照顾她一生也不是不行,可是她并不太需要他的照顾,现下安全了也不太需要他的陪伴了。

可是他除了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街上忽然热闹起来,有人喊着“邪天御武死了!邪天御武死了!”女郎们也欢喜,说“死的好死的好!”“终于死了终于死了!”一位女郎跑出衣裳店,问:“是哪位英雄了结了那怪物?”

“回娘子的话!正是一名叫罗喉的好汉!”传信的人眼底还有泪花子,“那英雄说要建立天都称帝王,此后我等皆是天都子民,皆受武君庇护!”

“好呀!好呀!”

她还要付账,被大娘子退回钱财:“今日大喜,不收娘子钱财了!往后太平,多多照顾我家生意才是!”大娘子眼里有泪,“以后!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她并没有多推辞,脸上还是冷淡的,他的欢喜被这冷淡吹灭不少,问她不开心吗,她披上斗篷,说:“还好,以前都被烧干净了,现在还是想想以后才好,走吧,去药店。”

他想起她的预言,想问,还是没问,去药店开了药,大夫号脉完了说相公你可真命大啊,伤这么重还能熬过高热。他不多话,只说自己是练家子,身体扎实,她站在一边半张着口,在斗笠下,收集一切有用的消息。

回去之后他不装瞎子了,她还是不问,打猎还是她的营生,收货的总是好奇她怎么拧断那么大的猎物的脑袋的,她不回答,他说她以前用刀的人家,是练武的大家,只是后来被邪天御武毁了。被邪天御武毁了的有很多家庭,也就没人再问了,只是骂一句邪天御武,称颂一句武君罗喉。

秋天的时候,荒地开垦出来了,府衙的人来量地,说了许多制度,他一一记下,还看官吏的书,一个劲地称赞这制度利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虺娘子家的相公认得字就传出去了,哪怕住的远,也有人走好远让他读信写字,他又不收钱,一来二去也得到了好名声。

他和她是在春天来到这里定居的,冬天来之前,官吏又来登记,他原先说自己失忆了,也就没有为难他,可而今要上户口登记,就不得不有个名字了。

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等他回来。他回来提了一壶酒,说:“你觉得醉饮黄龙这个名号怎么样?”

她没有可以眨眼的眼睑,淡淡开口:“醉饮黄龙。”

人类的心猛地停了一下,呆呆看她,她不喜欢长长的裙摆,只是上衫下儒,箭袖紧束,散发垂下,遮挡她的疤痕一样的印记,她的眼睛是明亮的,贴着苍白的肌肤,他呆呆看她,思考着。

“怎么了?”她问。

他——醉饮黄龙犹豫地从怀里拿出被帕子包裹的一样东西:“我在集市上看到了这个,很适合你。”他给她看,又忽然想起她看不到,大步上前,甚至是有些急促地,放到她手里,希望她能喜欢。

是半圆的形状,雕刻着花的形状,木头做的,她拿到眼前,轻轻摆动着,雕花的半圆木片是圆润的,刻出细细的一根一根的形状,但平齐的很,不像武器。这是个礼物,她不确定这是什么,但应该是用的或者摆饰,她伸直手,道:“你为我用这个吧。”

醉饮黄龙的心砰砰地跳,看点了螺钿的桃木梳子,刻了桃花,做工精细,在掌纹浅淡的白色手掌里,他买的时候,叫卖的人说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买回家哄夫人开心,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买下来了。

他想送给她,回来的路上越走越快,好像揣着一块火炭,他揣着自己不清楚的心意,越走越快,看见她在阳光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笑,他给出了自己的心意,她说:你为我用这个吧。

“……”醉饮黄龙有点慌。

他单是给自己束发戴冠就很吃力了,女人的发型是什么样的?醉饮黄龙额头流汗,手心也出汗。

她不理解人类怎么回事,她就要收回手,又被醉饮黄龙抓住,醉饮黄龙拿走梳子,说:“等我练练。”

他又急急忙忙说:“你别反悔。”

她是答应了什么不了解的事情?她思考着,啊,人类真麻烦啊,她继续晒太阳,淡淡道了一声,随你。

她是不是生气了?醉饮黄龙不确定,蹲在她面前,她是坐着,他是蹲着,是要仰头看她的,他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说:“我不会梳女子的发,你等我练练。”

嗯,是梳头。

“随你。”她顿了顿,“快到冬天了,你准备过冬的东西吧。”

醉饮黄龙松了口气,点头说是,说我去准备。

冬天来了,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醉饮黄龙睡到自己都不确定什么时候,看看外面的白雪,再爬起来给自己煮饭,他吃熟食,虽然还是不会做菜,但至少不会把厨房烧着了,也能蒸熟一些东西了。

他烧火的时候看两个屋子,窗门都关着,她平日都是安静的,但是冬天她常吃的肉都成了冰棍,他犹豫片刻,去敲门,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虺,”他不再加姑娘的称谓,“你要吃些什么吗?”

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两遍,皱着眉推开门,简简单单屋子,一张椅子,一张桌子,没有梳妆柜,也没有镜子,木头做的长床上团着一大坨。醉饮黄龙有些不好意思,闯入姑娘闺房这种事他实在是……

“虺。”醉饮黄龙站在门口喊,眼睛往脚下看。没有回答,他皱了眉,她一向敏感,不可能他进了她的屋子这样喊她还没发现,心里不安,大步上前,掀开被子,入手冰凉,看清楚那一坨,他脸色就变了。

她把自己团成一团,骨头错节的蛇将自己团成一团,头挨着脚,手环住背,两只眼睛亮亮的,没有倒影。

他已经知道她会睁着眼睛睡觉了,并不会被吓到,她的脸上有些霜,很冷,红色发丝下是洁白的颈子,他伸手去碰,先是被那寒意凉的缩手,再赶紧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好像抱住了一团冰坨子。

她好冷。

醉饮黄龙赶紧把她抱回自己屋子里,她不喜欢火,屋子里没有炉子之类的东西,他把她放进自己还有余温的被窝,着急忙慌地去点炉子,把热水灌进汤婆子,他买这些东西是以为自己会用上的,但是他并不需要保暖,这些东西反而用到了她身上。

醉饮黄龙呵气搓她的手和脖子,她的呼吸很慢,但还是有的。醉饮黄龙摸她的脸,很冷,冷的他一个哆嗦。

汤婆子火炉子厚被子也试了内力取暖,她还是冷,醉饮黄龙把门关的死死的,思考了一会儿,果决干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脱光衣服钻进去,哆哆嗦嗦克制本能抱住团成一团的她,掌下运内力,让自己热起来。

他想起那些灼热的黑夜里的凉意,叹息着贴上她的面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报恩还是动了情,是欣赏还是爱慕,醉饮黄龙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以前,他总是想很多,想着自己,想着以前的自己。

醉饮黄龙也想她,想她是怎么看待他的,是把他当同伴还是一个临时的精神依赖?还是她对他也有私情?他对着镜子练习很多次怎么梳头,他一个大男人梳着妇人的发髻,表情严肃的他自己都陌生。

他总是忍不住想万一自己想起来以前了,她还要不要他了?他万一以前有妻儿家人怎么办?他是善是恶?他总是忍不住想很多很多,他知道自己是有什么理由来到这里的,他总担心自己会因为遗忘的理由而离开她。

这不是一个负责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醉饮黄龙骂着自己,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反而收得更紧了。他想着,万一以后负了她,就把命给她。报恩也好,怜惜也罢,醉饮黄龙想,要是负了她,先把自己废了任凭她处置!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了,热乎乎的,她很舒服,冬眠从来都是冷的,安睡的,她醒来了,在温暖里,舌头迅速告诉她她在醉饮黄龙怀里。

人类是这样暖和的吗?

她舔着醉饮黄龙的肌肤,手臂双腿缠绕着收紧着,醉饮黄龙也被她弄醒了,她迅速把缠了好几圈的蛇骨展开,舌头放回口腔,当作还没醒的样子定定朝着前方。

“虺?”醉饮黄龙喊她。

她一动不动不吭声。

醉饮黄龙摸摸她的脸,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是侧躺在靠墙那侧的,抱着她,垫在她身下的右手臂有些酸麻,看看炉子,快灭了,汤婆子也冷了,他思索片刻,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动作轻轻地去添碳加热水。

他是□□的,她盯着那晃动的影子,分不清颜色,信息不断进她的口中,火燃烧着,是暖和的,她并不怕火,也不喜欢,只是一个省麻烦的理由,醉饮黄龙□□着,又钻回被子里,欢喜地重新环住她,手掌抚摸着她的脊梁和纤细过头的腰肢。

她的气味是稀薄的,带着猎物的血腥味,还有些他说不上的很奇怪的味道,醉饮黄龙是很喜欢的,他喟叹,埋进她的发丝里,金色的光和金红的光纠缠在一起,他似乎是想通了的样子。

她一动不动地思索,最后的结果是可以开口要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冰凉的手搭上醉饮黄龙的肩膀,他僵住了,先前的满足全部消失了,全变成了惶恐和局促,他不知道手怎么放了,也忘干净自己的决心了。

她想,人类真的是会想太多了。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她牵引着醉饮黄龙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冷静的,甚至是无情的,她说,“我想要个孩子。”

醉饮黄龙脸色先是一红,再是一白,醉饮黄龙终于明白她留下自己是为什么了,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她的孩子,他只是一个……工具。

醉饮黄龙猛地推开她,像是推开洪水猛兽。

紫色鳗鱼吧诸位

醉饮黄龙问怎么了。

“你笑起来还挺好听的。”她说。

醉饮黄龙在起哄声中红了脸,但笑得更大声了。

醉饮黄龙似乎很熟悉这种事情,他把自己吓住了,眼皮子狂跳,问她自己要是以前有妻室或者女人怎么办?

和谐自觉。

继续。”她平静道。

一群女郎问新娘子滋味如何。

我不理解。

“虺。”醉饮黄龙喊她,蹲在她面前,仰视她。

她低下头颅。

闲闲淡淡过了十几年的时候,出现了马匪,醉饮黄龙刚好在集市,借了马对敌,他是有本领的,让人躲开,拿了屠夫的刀就挥舞,沾血的铁片霎时就破开枣红马的膝盖,血光里他的目光比刀更锋利。

他的眼睛在发光,冰冷的不似人的光,丢了屠刀,腰侧龙鳞大刀缓缓出鞘,刀身宽阔雄厚,光亮如新,浅浅洗不去的血腥,在高大威武的汉子手里,好似神兵天降。

只见醉饮黄龙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抓住刺过来的尖枪,死死抓住,手腕翻转,用力拉拽,生生将马上的贼人拉下马来,腕上用力转换枪头方向投出又杀在一贼心口,力至透骨带人飞出钉在市集牌坊上。

冰冷的眼睛看着其余受到惊吓的贼人,贼人有退怯之意,但有一九尺大汉,坐骑黑色乌骓马,肌肉虬起,背上巨斧有人高,大笑着喊:“小子看来!”驾马冲来,双手握巨斧生劈下来,破风铄铄,围观莫有不惊骇者。

醉饮黄龙亦双手持刀硬接住,虎口一震,双目光芒大作,下一击时避身躲过,横刀而出刀锋斜砍,连带那汉子握斧头的手一齐砍下,惨叫一声,斧子劈向一旁的菜摊子,径直劈开木车后直直插在地上。

呼吸不乱,醉饮黄龙看其余贼人,一时间无人开口,无人动作。

醉饮黄龙挥刀甩掉刀上的血,“降者不杀。”那声音威严无上,当即下的一贼子丢下刀跪下求生。有一就有二,很快他们都丢了刀了。

醉饮黄龙让人找官府来,找了个马扎坐下,低矮的马扎并不威风,却生生叫他坐出无上荣光的威严,他握着那把刀,盯着求饶的人,说:“自己找绳子捆起来。”

那并不是命令的口气,却没有让人反抗的意思。

官府的人来的很快,醉饮黄龙才松了口气,收刀入鞘,人群着才放松了,上来夸他勇武,但还是有被吓到的小孩子,他只能无奈地作出仁慈的笑,宽厚温和,抱着那孩子放到肩膀上,说,别怕,我是保护你们的。

他是威严和仁慈的。

小孩子怕怕地摸他的眼睛,问:“你的眼睛怎么不亮了?”

他开玩笑说这是刀龙之眼,只有拔刀的时候才会亮。

人群里又有一声尖叫,一个汉子撸了一女子上马而逃,醉饮黄龙想要拔刀但人实在太多了,看看方向,他反而没那么急了。

“黄龙汉子?这可如何?”小姑娘眼泪都出来了,”我们娘子被抓走了!“

“莫急,”他安抚着,“我现在去追恐怕贼人会伤害人质,他逃跑的方向是我家,今日虺没有外出,就在院中晒太阳。”

小姑娘被他的笃定安下心。

醉饮黄龙对官府的人讲:“劳烦诸位去我家收个尸就行,我娘子是不愿意走动的,便不要带她来了。”

莫有不应,官府的人带娘子回来了,还有那贼人尸首,这伙匪徒是有通缉的,县令给了赏金,再三问醉饮黄龙能不能留下,醉饮黄龙再三推辞,看看天色,微微笑道:“该回家了,不然娘子等急了不让我入房。”

说着,脸皮微微泛红。县令称赞醉饮黄龙和她的鹣鲽情深,依依不舍放他离开,他急急忙忙在市集收摊前赶回去,被乡人说别买了,咱们都给你弄齐整了,都在你那驴车上,还有点别的给虺娘子带回去。

“这多不好意思,我还是得付钱的。”

“这就见外了不是,都是乡亲们的情意!安怎?你大武侠看不起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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