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小中人,有的抱着启蒙的课本,看方向是从内学堂走过来的。伍枝知道出来的迟,怕春山也回去了,加快脚步,一路上也东张西望,生怕没留神跟他迎面错过。
直到走到内书堂门口,伍枝也没看见春山,也不是第一回来了,伍枝径直走了进去。
应该是已经下了学,内学堂里没几个人影,大都是往外走的中人,年纪小的见了她还低着头,不敢瞧。
越往里面走,越没有人影。
伍枝想起之前在这弹琴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内书堂的教书先生,大约在外头也是个文官。
脑海里刚浮出那人的影子,就从路过的一间屋子里看到他。
上回只在说话时对了一眼,然后低头走了,离得一丈远,当时还背光,脸庞蒙着影子。这会儿,宋明勰迎着光端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一根琥珀的短簪子利落地插在髻中,余发散落在两肩之后,如云如瀑。
他此刻正专心地拿着一把细长的锉刀,对着一根已经差不多完工的玉笛子尾部刻画细节。中浅浮雕,力度稍稍过重,就会损伤这只废了许多心血的玉笛子,因此宋明勰格外注意,万般小心地盯着手尖。
伍枝看他专注,眉目更显读书人的清隽,耳边竟又响起他的琴声。
宋明勰眼酸,手腕也乏力,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转了转脖子,看见伍枝在屋子外盯着她看,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跟他说《双江叹》要用“商音”弹的宫女。
宋明勰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往屋外走去。
宋明勰今天不光头发梳得齐整光亮,从头到脚,彷佛都盛装打扮了一遍,穿了一件藏青的常服,腰带宽阔,用了玉石做扣,坠着几个香囊、宝石的挂配,装饰得一身都贵重起来。
伍枝心里一跳,想迈开腿离开,伸出去半步,却再也挪不动,呆呆等着他走过来。
“姑娘,请留步。”宋明勰怕人走了,温声开口。
他一走近,先抱手向伍枝行了一个同窗学子之间问好的躬礼,伍枝也没见过这个,心突突地跳得更快了。
宋明勰看伍枝表情愣愣得,以为她是不记得了,斟酌一番开口道:“姑娘之前指点过我一回《双江叹》,不知可还记得?”
伍枝直直点了头。
他放心地笑开来,“我听了姑娘的话,回去仔细思索,李缚湘致仕而作琴曲,后世留下的手抄本都是羽调,我试了角音来弹奏,只觉得听着比原来更有不入俗的尘道,说起来惭愧,前些年下的功夫都虚度了,琴也白弹了。”
伍枝虔诚地点点头,他说的许多他都不懂,但商音的《双江叹》肯定是对的,是最好的,那是她娘教的。
“我要多谢姑娘赐教。”他又拱手朝她行礼。
伍枝穿着普通宫女的粗布衣裳,洗得眼色发淡的粗布裙子,受了他两礼,倒有点不自在起来,“大人快起,我只是说了一句话,实在不算是赐教。”脸也热热的,她一时间不知道看哪。
宋明勰直起身子,望着她,眼里有隐隐的期待:“姑娘熟识李缚湘?”
伍枝芒然地摇摇头,“我只会弹琴。”娘亲教她弹琴的时候她还太小,琴都没十成十地学到,光知道是商音,对于前朝的大才子李缚湘并不知道,兴许娘亲说了,但她全然忘了。
宋明勰本以为自己是在宫里遇见了个满腹诗书的才女,看她确实一副完全不知的样子,心里略微失望,面上不显,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和煦笑容,没多想便客气道:“不知姑娘在何处当差,若是哪日得空,可否来内书堂抚一把琴?”
这话对一个宫女来说有些唐突,宋明勰话音刚落也自觉不妥,但他没多想,毕竟这种话本也算不得数。
伍枝很久没有弹过琴了,进宫之后连琴弦都没摸到,她虽然确定那些谱子已经刻在脑子里,时时响起,但如果有一把真的古琴横在身前,她不能确定自己可以顺畅地弹出来。
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她咬了内唇,居然想答应他。
这时走过来一个小中人,抬起眸子先朝伍枝看了一眼,才对着宋明勰行礼说道:“宋学监,大人有话让奴才带给您。”
伍枝趁这个空档跑了。
临走前小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也不知道宋明勰听没听到。
上次也是到内学堂找春山,第一回遇到宋明勰;这次又是来找春山,又遇到宋明勰,伍枝暗自偷喜,这叫“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