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蓝珂忙着掘坟三尺找寻那截锁定了自己魂魄的木棍时,远在应天府的辛芸也正恨不得掀掉每座房舍的屋顶,好把昨日一早出门,至今已近两日未归的陈安找出来。
辛芸在地府入口附近辞别蓝珂的时候,本已决定了只要一见到陈安,就立刻原原本本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可当她在苏州府人潮攒动的街头一眼看见了陈安的背影,心头盘踞的每一分对他的眷恋,便又都重新泛滥起来。她满心酸涩,无法想象,待他听闻自己正是他所鄙夷的妖类,而他父亲的枉死,也是由自己间接所致,他那一向磊落明朗的眉眼间,将会显出怎样的鄙薄与愤恨。
她不明白,当年仅仅就是出于好奇之心,想看一眼这位人间的俊才究竟是何等模样,为何自己竟至于沦陷到今日这等不堪的境地?如果陈安的宿命早已有了注定的安排,又为何偏偏要让自己遇见他?
正当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彷徨煎熬、百般踌躇之时,陈安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似有所觉地回头,隔着熙来攘往的行人,一眼便捕捉到了她正要闪避的双眸。
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瞬间绽放在他眼中的光华——他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很快便拉着身旁同行之人上前,朗声替辛芸做了介绍:
“尹兄,这便是我与你说起的芸儿,是我一生难得的知己。”
“芸儿,我与尹兄在杭州的茶肆里遇上,因诗文切磋之下惺惺相惜,细问才知,彼此都是进京赶考之人正可相伴同行。一路上,我也与他说起了你,尹兄正遗憾无缘得见你这般聪灵隽秀的奇女子,没成想你也到苏州来了。”
……
辛芸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试图坚持自己此行的初衷。但最后,在极端的快乐和痛苦的拉锯之中,她还是生出了一丝贪念——至少不要让破灭的时刻来得这么早,至少再给自己最后的三天时间,既用来报答自己历经劫难,修行五百年的艰辛;也用来成全自己与陈安对彼此最后的眷恋。
她努力地劝说自己,三天过后,无论等待的是何种结局,自己都要释怀,不准再有遗憾了。
然而,从苏州府到应天府一路之上始终有尹昌隆在侧。陈安为了维护辛芸的清白名声,也为了显得自己人品贵重,既便辛芸已直言自己熬不过相思之情,是私奔出来陪他赴考的,他却仍是执意与尹昌隆行则同车,寝则同榻。二人谈起经史子集、时事要务,更是意兴飞扬,辛芸一路上竟找不出与陈安详谈的时机来。
到了进京之后,又听闻同届应考的考生之中,进京较早的一批已有了各类行卷通榜之举,尹昌隆又连日拉着陈安出门,一同去拜谒往届登科的同乡,以及热门的主考官等人。
到了这日,二人去翰林学士刘大人府上投了名刺,却不料恰逢主人外出未归。二人在院中等了片刻,正要离开之时,却遇着了另外一位飘逸出尘的访客。
那老者白衣白袍,意态十分悠然随性,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小道童,似是信步从院外走来,阖府下人见了却无不虔敬行礼,连府中的管家都闻讯赶来,言语中殷勤地称那人为张天师,还要亲自引他去花厅等候。
陈安与尹昌隆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暗自诧异:此人手执拂尘,显然是个修道之人。但看阖府仆役个个对他礼敬有加,暗忖对方或与刘大学士亲厚非常——难道今科主考官也有一颗求道之心?
就在擦肩而过时,那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二位小友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安与尹昌隆闻言皆是一怔,迎着阖府管家仆役们的羡慕眼光疑惑地转身,一同对老者躬身行礼之后,尹昌隆开口道:
“在下尹昌隆,与陈贤弟皆是初临京师,不知天师有何指教?”
陈安素来主张敬鬼神而远之,对和尚道士也持同样的态度。见尹昌隆答话时的神情甚是恭谨,心下倒颇不以为然,但因不愿初到京师便落下张狂倨傲的名声,也只得跟着张天师和尹昌隆一起离开学士府,进了不远处一家颇为雅致的茶坊。
“贫道近日夜观天象,一直想推算出今科位列皇榜的一甲之才,方才见了二位小友的面相,才知今科的状元与榜眼,正是应在了你们二位身上啊。”
陈安闻言心有所动,不觉又看向尹昌隆,却见他激动得双拳紧握置于茶桌上,面上按奈不住地喜形于色,连口舌也微微颤抖着忘了接话,显然对于天师此言,他已是信了个十足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