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在手上掂了掂,奇怪地扫视一圈渡头,冲着陈安的背影道:“客官只顾着娘子,就不要行李了么?”
呆立半晌的两人闻言俱是赧然,陈安朝着辛芸匆匆点了点头,便返身去拿了行李。背着行李走上岸,陈安脱下斗篷让辛芸披上,又转头反复确认过好几遍,才算是相信了,辛芸原来真的就在自己身边。
“芸儿,你怎么也到杭州来了?我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我娘带我来给舅舅拜寿,我们也是昨天才到呢。”其实辛芸今天天还没亮,就已经开始顺着闽江到钱塘江一线来回寻找陈安了。不到晌午,她就寻了到附近这一带的水路上,她隐在山崖茂密的树木间,从江面上阵阵拂过的微风里,早已远远分辨出了独属于陈安的气息。
只是他坐在船里,那只是寻常的一条往来载客的小船,统共只坐了二十几人,
她不能从天而降,贸然落在他的船舷上,所以只能沿途跟了一路,却偶然间感应到了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银狐莲香的气息。
辛芸觉得情况有异,循着气息找到了莲香居住的屋子,却见她已在沉疴弥留之际。辛芸不忍见她身死,于是替她输送灵气助其醒来,追问之下,才知莲香因恋慕凡人桑子明而执意产下一子,为此损及灵根,暴病将死却不肯汲取日月之精华以将养己身。
辛芸也向她谈及了自己与陈安的困局,因物伤其类而心中大恸。莲香反而劝她不必伤怀,自言死后若得善缘,十年后必与桑子明重续前缘,从此与他长相厮守,生死不离,岂不快活!随即吐出妖丹,又取出从前所剩的灵药一并交予辛芸,只道是不忍见辛芸困囿于取舍之间,今后或许能有用得上的地方。言毕便阖眼长辞,尸身也重新化为了一只狐狸。
见桑子明抱着莲香的尸身痛哭不已,辛芸一边怅然失落,一边却又暗生羡慕之意,因她既不知莲香的今日是否便是自己的明日;更不知有朝一日,陈安若见了自己现出原形来时,是否也能有这般的深情缱绻。
此前,辛芸因己身修行五百年的天劫将至,最后一次与陈安分别之时,她原以为自此便是永别——所有狐妖在雷劫加身之时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她趁着天劫来临之前,先已犯下了那样大的过错,因承受天罚而断去了三条尾巴——所以她以为,届时自己以仅剩两百年的修为,去承受旁的狐妖五百年道行尚且难以承受的天雷加身之痛,势必会身死道消,再也不可能侥幸存活了。
这已是她为了护住陈安,同时也护住自己留在陈安心目中那个明媚俏丽的少女印象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种尝试了。
可她失败了。她虽然顺利偷出了生死簿和阴阳镜,可是她法力低微,实在不知怎样操控阴阳镜,以至于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动生死簿上陈安的命运。她足足等了三天,梦中的菩萨也没有来告诉她,该怎样做,才能改写陈安的命格,让他能有个长命百岁的结局。
耽搁了三天,既便以她并不十分精通的卜算能力,也已察觉出了天上的星宿出现的一丝异象。于是她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得守在地府入口,借助他人之手,让生死簿和阴阳镜重新回到了地府之中。
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现在还能平平安安地等在岸边,等了陈安一整个下午,终于与他再次相见,实在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之感。
所以她很珍惜,每一个能与他相见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好在春闱的时间还有两个月,她还能有两个月的时间,用来设法说服陈安放弃这一届的科考——或者她到底也无法说服他,那么她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继续做他的心上人……然后呢?
然后她实在不知道了,她一见到陈安,就又开始羡慕起莲香来了,甚至于嫉妒她——为什么莲香还能选择去求一个十年之后的善缘,而属于自己与陈安的好时光,却只剩下了这么短短的一点儿?
陪着陈安找好住宿的客栈,一起吃过了晚饭,他们把分别一个多月的情形聊了大半夜。当然,主要是陈安在诉说沿途的经历与见闻,还有离别之后日复一日的思念,最后,陈安从行李中找出了厚厚一沓山水画,那是他遗憾辛芸不在身边,未能见他所见,便一路在船上,把他想要告诉她的世界,一张一张画了下来,准备带回去送给她看的。
“你等我两个月,等我考完了,第一件事,便是让母亲遣媒人去你家提亲。”
望着陈安热忱的目光,辛芸的心跳被极端的悲喜同时击中,绞得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