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黑缘赤纹蟒般从衣襟里爬出,覆上少年修长的颈,攀上他白净的面庞。
蓝色的眼消失前。
名为荒霸吐的神明听到女人的惊呼。
“你是什么东西!?”
呵,真好笑,我是。
11.
中也君?
即便是号称拥有横滨最智慧头脑的太宰,在刚从迷蒙中转醒,透过水雾,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也停止了思考。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已经下了地狱。
嘹亮男声,百转回肠。
漆黑的野兽,裹着炽芒,踩着乐点,上天入地。卷起的,乌黑的风里,是清一色的碎裂声。巨石崩成石块化成土末,铁器弯成铁钩铸成圆球,人形扭成麻花团成肉饼。
太快了,以至于太宰还处于倦怠中的双眼无暇顾及那些看不出形状的林林总总,只是一味地追随着那抹流星般拖着尾羽的亮色。
“太宰君!太宰君!”
好像有人在叫他,从很遥远的地方。而后他停摆中的大脑逐步开始运转。他想起在他失去意识前好像也有人叫了他。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他叫他,太宰。用那一贯桀骜明艳的嗓音。
于是,眼前难以捕捉的身影与那个印象中的小矮子渐渐交叠在一起。啊,原来,这刻耳柏洛斯是他的小狗啊。原来,这不是炼狱啊。
“太宰君!”声音近了点,可能是因为脸上的面罩被揭下了。
重启的大脑正常运作起来。方才脸上这个令他呼吸不畅的应该是专家箱子里的防毒面罩。防的应该是氡气,铀矿衰变的副产品。所以,矿场狸猫换太子的戏法应该就是女人的杰作。对于现下状况初步的猜想是,在他昏迷时,女人大概率被中也君逼急了,于是在极短时间内,大范围地加快了原子斥力,使得方圆几里空气中氡气的比重大幅度上升。但矿场离这还有点距离,那么被加速衰变的源头,要么是这地下也有矿,要么是村民们用来建造的石头,或者两者皆是。
但,四下难寻女人的白衣,中也君还在和什么战斗呢?是,在暴走吗?太宰刚定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一时难辨是紧张还是兴奋。微弱的电流凝聚到指尖,肌肉带着指骨轻颤。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左手有什么东西压着。因而转下眼球,中也君从不离身的礼帽静静躺在那,鸿毛般却有如千斤重。手心里好像还有个什么硬的凉的圆润的物件。于是,对未知有着强烈渴求的少年呲着牙,牵动着受创的背部,拿开帽子,看到了那朵盛放的桔梗花。纯粹的白刺伤了眼。他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去找他的小狗。
竟然能看清了,但不是因为他的动态视力在短时间内有质的飞升,而是被观测的物体慢了。
比赤纹更浓郁的红,蛇般从殷色少年的口鼻处淌出,很快汇聚成流,随着他不断跳跃的轨迹,绘出鲜活的图像,而后无情地破灭。小狗的生命在消失。在意识到这点前,太宰并未发现,他的身体早已无视大脑指令,站起向火光的方向奔赴而去。
不知挪动了几步,顺着脊柱游走的尖锐终究迫使他停下了,但他又向前拖沓了一步,而后大声呼喊着。
“中也!!!!!”
听到异响,混沌中的野兽穆然转身。露出了寻到新猎物的狂喜,大笑着高高跃起,俯冲而来。像一轮熊熊燃烧着的红日,盖住了月亮。
受到蛊惑般,太宰毫不迟疑地,再次敞开了双臂。大大咧咧,拥抱了太阳。
撞进身体的力度过大,于是,纤瘦的少年们只得,颈靠着颈,肩贴着肩,二位一体,砸向地面。
“呼,你醒了啊。混蛋……”
在脸触地的惨剧发生前,中也腰身一扭,及时以手肘缓冲,仰躺在地。而后钴蓝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避免背部再次受创的太宰,左手撑着地,右手摸着发痒的耳尖,看着身下累睡的中也无奈地笑了。而后皱着眉,轻轻挑开了他黏在唇边的发。橙色浸上血污好丑,以后一定不能允许小狗染红发。他这么想着,又用手掌心缠着的白色绑带吸着那些碍眼的红。强大的神明竟然有着安全锁机制,而他是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这种非他不可的被需要感,陌生的可怕。太宰极力控制着手上的力度,等那白净的脸恢复如初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而后,边想着中也明明是那么强大耀眼的暴力使用者,现下却仿佛最大的受害者遍体鳞伤地躺在这,真狡猾呀。边吃力地站起,环视着平息的战场上,那些真正的受害者们。
没有太阳争艳的月色亮极了,在夜半的墨布上,清晰地标注着每个人的点位。首先,找到女人了,残垣断壁下,白衣血染,也无怪乎先前难觅踪迹了。接着,矿财主还在那,身下一滩不知名液体蜿蜒倒映着银盘,和边上的荧屏一起发着光。方才仿佛战歌般的男声是电话铃吧,这人还有点音乐审美嘛。太宰以一种茶余饭后闲适的心情继续扫视着。老头和村民们看着都并无外伤,相较强健点的甚至有苏醒的迹象。
那么,刚刚的碎裂声重灾区。深鸢色的眼幽幽地转了转。本是弱者群聚的一众部下们,如今七零八落地四仰八叉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个还在轻微蠕动着的,形状末辨的团。哇,原来人体的柔韧性可以这么好。太宰感慨着。咝,人类的生命力竟然顽强如斯。太宰观察着。肉团不动了,不动了很久。因而太宰总结到。虫子,还是虫子啊。
过分的宁静中,太宰又被拖入了无边的孤寂。他颓然低了头,那张俏丽的脸,毫无防备地酣睡着,是那么无忧,那么,恼人。弄醒他吧,他炸毛的样子,因生气而溜圆的眼,纳着蔚蓝的天。而天里,有他。
就快触到时,刺目的红令太宰倏然停了手。将干未干的粘腻提醒他,得换新的干净绑带了。于是戏弄小狗的想法就此作罢。为了尽早摆脱这恼人的手感,太宰直了直已经建立疼痛耐受的背,打算先回小屋,然后换完绑带躺上榻,美美地睡一觉。让中也君大地为床,黑夜为被吧。
刚要抬腿,有什么高反光的镜面在他先前昏迷的地上烨烨生辉。是那个桔梗花盛开的盒子。他一下有点担心,那么薄脆的壁,有没有在自由落地时摔裂,或者是在与地表摩擦时产生了划痕。但又在下一秒自嘲着,小狗送主人的礼物,怎样都好……再然后这些飞闪而过的杂念,被那小半节从滑开细缝的盒盖中,倾泻而出的洁白缎带,轻柔地卷起,包住,藏进了盒里。
于是他追上去,左手拾起了木盒。迟迟没有打开,仿佛生怕里面的东西会溜走似的。右手在身侧越攥越紧,紧到绑带上的血像是他的一样。
自唤醒少年后就在震撼怅然中久久呆立的专家动了。战斗结束,不,更确切的说是,摧毁结束。他想去看看罗伊,那个很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
带起的风惊动了太宰,他目送着高瘦男人走向废墟,无动于衷。那女人没有存活的可能性,在那样绝对的力量下。当微物之神遇上青森之神,结局早已注定。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中也君有这等连自身都可以毁灭的力量的话。
当然他不会放任小狗自取灭亡的。于是,身为优秀的主人,他决定回到小狗的身边。想着,偶尔亲近下自然也不错的,仰面躺下。
子夜微凉的风掠过,棕发少年在睡梦中不自觉地靠上了人形暖炉。
抱着就再没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