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言被方雅云的高压惊厥和先兆流产搞得焦头烂额,他再没时间一遍遍地哄她,也不敢说太多软话给她希望。
冷战在延续。
毕业典礼那天,余一言也没空回学校,只让室友帮忙寄了重要的东西,宋思思是和富宇安回得家。
宋芳察觉到了宋思思的不对劲,问起了双方父母见面安排,这个毒疮终将到了挑破的时候。
宋思思说了实话,她不想去Y国了,她要和她年轻的爱情风雨同舟。
她抱着微弱的希望,如果宋芳能同意她的决定,或许就能用此来说服余一言同她结婚。
宋思思并没有想要气到宋芳,她不知道宋芳在生病。
虽然宋芳后来一直强调不关她的事,但亲眼看着妈妈听到自己说完没多久,就脸色惨白,捂着小腹筋挛地倒在地上,她不可能不留下阴影。
宋芳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医院,手术很快被排出来,情况并不乐观。
她最早是在宋思思刚上大学的时候查出的多发性肾结石,除了特别痛以外,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毛病。
但之后的厄运接踵而至,碎石后,石子没有及时排出,反而卡在了输尿管中。
取石手术的失败进一步导致了输尿管粘连,而这,招致了严重的肾积水。
宋芳又进行了第二次吻合手术,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宋思思,只富爱民一个人陪着她。
第二次手术称不上成功,只是略微缓解了症状,肾脏依然在缓慢地积水。
宋芳不得已又做了第三次。
可疤痕增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要有了创口,愈合的过程中总会粘连,做再多次也只是缓解而无法根治。
因为工作繁忙没办法定期复诊,宋芳也不可能反复做一个成功率不高,且还没什么大用的手术。
长久的拖延下来,左边肾脏一直被泡在水里,坏死超过90%,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进行全面切除。
宋芳的左肾被摘除了,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手术结束没多久,或许是短时间内多次全身麻醉,造成了免疫系统功能异常,宋芳突然发生了极度严重的抗生素过敏。
宋思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母亲。
上一秒,宋芳还会抱着她,纵容她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下一秒,就躺在病床上,突然失去了脉搏。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宋芳从一点皮疹、发痒、红肿,迅速发展到呼吸困难,直至过敏性休克,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冲进病房拿着仪器抢救,她被绝望埋进了废墟里,恐惧像只铁手卡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再没有人能来救救她。
她一点点软倒在地上,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是她上了大学,就再没关心过妈妈的身体,每次接到宋芳的查岗电话,只会随口应付两句,接着不耐烦地挂断。
是因为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宋芳才会拼命赚钱,很少休息,以至于状况越来越糟。
是她只为了自己高兴,完全不考虑宋芳的心情,仗着宋芳的疼爱,说了那么多昏头昏脑的话,致使母亲生病。
她向上天保证,只要宋芳醒来,她不会再做任何惹妈妈伤心的事。
当宋芳恢复心率的那一刻,那只拽住咽喉的铁手松开了,但另一种无端的绝望罩住了她,心脏仿佛被挖空一块,食道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她抑制不住地在病房外吐得昏天黑地。
宋芳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宋思思正坐在病床边上挂吊瓶,富宇安蜷缩在单人沙发上闭眼假寐。
宋思思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见她醒转,立马凑上去问:“老妈,你渴不渴?医生说你醒来会渴,但还不能喝水,不过能用棉棒沾湿擦一擦。我帮你拿棉棒吧。”
富宇安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她按住:“你坐着,我来就是了。”
宋芳没有要棉棒,只是伸手去碰宋思思:“你怎么了?生病了?”
宋思思握住她的手:“没什么,一点食道炎,现在要补点液。”
“怎么突然会得食道炎?”
“可能受了刺激,只是呕吐,不是大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不舒服。你身上痛不痛,要不要把止痛针调快一点?”
宋芳摇头:“你是不是一直没睡觉?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宋思思拿脸去贴她的手心:“我怕我一闭上眼,就再看不见你了。”
宋芳感觉到了手心里的一点湿意:“你不要怕,我只是生了场小病,很快就会好。”
宋思思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让你生气。你别不要我,也别再生病,你只要快点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宋芳拿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头:“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还没长大呢,我还要看着你结婚,还要当外婆,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宋思思没再和宋芳交流过余一言的事,她把宋芳丢掉的那颗肾,视为自己任性的代价。
宋芳想要开口聊一聊,但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没办法看着宋思思往火坑里跳,也没办法让她开心一点,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生病不关宋思思的事,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宋思思没有正面和余一言说过分手的话,她只发了条短信,说了三个字,对不起,然后是全方位的拉黑。
她舍不得说分手,她怕当面说会心软,她怕还留着联系方式会忍不住回头,她怕犹豫下去,没办法去Y国,就会再次惹宋芳伤心。
余一言在她窗外等了一下午,看得出来很认真地收拾过,但憔悴怎么掩都掩不住。
宋思思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他,看他从半佝偻地站着,再到落魄地坐到草地上,每一个下一秒她都觉得自己忍不住要奔下楼了。
余一言等了多久,她就在窗帘后面看了多久。
等天彻底黑下来,余一言被富宇安叫走了,宋思思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之后,余一言不再来了。
飞Y国那天,在机场,是宋思思最后一次看见余一言。
他站在人群后面,隔着人头望过来,脸颊瘦得凹进去,T恤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嘴唇干裂得起皮,下巴上还有道刮胡刀留下的血印子。
宋思思以为他是来告别的,但余一言并没有走过来,只一直定定地站在那里,左手抱了只很大的泰迪熊,比宋思思房间里那只还要大,但到最后也没有送给她。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人海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进安检口的时候,宋思思才看见他动了,抱着泰迪熊一下子冲过来,但安保马上把他拦住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嚅嗫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哑在那里。
宋思思看不清他那双很黑的眼仁了,她不知道挡住它们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余一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