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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九抱着第三份食盒,笑得合不拢嘴。
“这郡主对我家王爷还真是情根深种啊,一天送了三回了。”
打开一看,依然是用油纸包好的点心,里边却是换了花样,这郡主真有心,每次送的点心口味都不一样。
齐管家见他又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食盒,且吃了起来,终于忍不住了,道:“云九,这是给王爷的,你怎么又给吃了呀?”
云九浑不在意道:“我怎么不能吃了?王爷又不在,等他回来早坏了。”
说完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又加了几句:“再说了,平日里咱们王爷也不爱吃这些,都会赏给我的,我这叫,提前享用,不能浪费粮食。”他说的头头是道。
齐管家见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灰白的胡子都要气掉了,讽刺他道:“哼,我看是不问自取吧!”
“即为贼也~”树上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为齐管家补充了后半句。
云九和齐管家一起抬头,便看见一红衣女子卧在树枝上,双臂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好不悠闲!
云九指着她大声道:“云五,你说谁是贼?敢不敢下来?咱俩单挑!”
云五却不理他,嘲笑道:“吃死你,馋鬼!等王爷回来,我肯定告诉他。”
“切,我怕你不成?”云九一脸不在意。
云五斜眼望着他,笑得顽劣:“你是不怕我,那云木你怕不怕?”
云九的脸霎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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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离祭天大典只剩下两个时辰。
女子望着桌子上的食盒发呆,这时拓连走过来,提醒她时辰差不多该进宫了,瞥见她正出神地盯着食盒,不屑于她的执着,却也无可奈何,可能这就是天意吧!他大概无力完成南玥国主交付的这个任务了。
拎着食盒出门,将它递给身旁的侍女,吩咐她还是叫个小厮送过去吧!
白洮找不到人,便无法向陵安王交差,这烟都,他恐怕也是待不下去了,可到底还是不甘心。穷途末路之时,他索性破罐破摔,胡言了几句,他说买家虽然已经死了,但背后的主子肯定还在,不如直接将那主谋抓来,一拷问便知。他自知自己在说胡话,可眼下这却是最直接的办法,再拖下去,恐怕人都要投胎了。
云木想到那背后之人,有些犹豫,若是如此,那便不适合让双雄帮参与了,他一人即可。
明成驿馆对面是一家茶馆,云木站在茶馆楼上,望着从驿馆内走出的一排排小厮丫鬟,以及随行的士兵护卫。这些人在他眼里都不成问题,只是不宜闹出太大动静,况且此事重大,还需得请示王爷才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暗中观察,看是否能发现好的时机,如此,待王爷归来,一击即中。
车辇已备好,士兵列队整齐后,南霆璟带着一小队人踏马前来。
今日祭天大典,他作为城防都统以及护送郡主入京的人,自是要被陛下派来随行护卫的。
此时驿馆内又走出几人,拓连将军在前,两名侍女在后,身后是一位头顶华冠服饰艳丽的女子,脸上遮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如清泉般的眼眸。
茶楼之上,云木浑身一震!
那双眼......
他见过遮面的南玥郡主,那双眼似星辰般璀璨明艳,当是祸国殃民之貌,这是他第一次见南玥郡主时便给予她的定位。
可是如今从明成驿馆走出来的南玥郡主,却有一双澄澈清冽的翦水秋瞳,这样的眼,他也只见过一次。
雾山桐雪。
难怪白洮翻遍了京都也找不到人,难怪他和云七搜遍了驿馆也找不到她一丝一毫的踪迹,谁能想到,她们竟在这东陵帝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替换身份。
当真是疯了!
女子见到南霆璟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位将军与她倒是有缘,可回回都不是啥好事。
理了理思绪,在众人的瞩目下,上了通往皇城的车辇。
今日的皇城,必是百官云集。
祭天之后,东陵皇帝便会下旨为南玥郡主和睿王赐婚。
云木一路跟着车辇,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入了宫,心中焦急难耐。
他刚才是不是应该直接冲上去把人抢走才对,可是有南霆璟在,他也没有十全把握能带着人全身而退。
这一犹豫,便真叫人入了宫去。
那他的王爷怎么办?
雾山村的那些岁月,他陪伴在侧,看着王爷第一次露出那样的笑容,看着他为她做着一些不合宜的事,却还心甘情愿乐在其中,更看着他,在离开的前一晚,彻夜未眠。
他的王爷,若知她替了南玥郡主被赐婚于睿王......
扭头,纵身一跃,朝着陵安王府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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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九在看到这第四盒点心时,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下来了。这五颜六色的,形状还那么好看,都舍不得吃了。心里不由地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郡主产生了莫大的好感。可是开心之余,又有点可惜,手艺这般好,又如此钟情于他家王爷,却要嫁给那个成天不务正业只会招猫逗狗的睿王了。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这事他也管不了啊!
捏起一块点心,愉悦地吃了起来,全然不顾身旁云五和齐管家投来的鄙夷目光。
“王爷?”齐管家忽然惊讶地看向大门,唤道:“王爷您回来啦!”
云九差点被噎住,一旁的云五却嘲笑他活该,想着一会儿她铁定是要告状的。
云七跟在昭如风身后,见云九这鬼祟的模样,手里还抱着一个食盒,嘴里一看就塞了东西,好气又好笑道:“吃什么呢?没看见王爷回府吗?”言语在嗔怪,却不是真的在责怪他,对他这贪吃的毛病早就见怪不怪了。
云五却捂着嘴偷笑,连忙跟昭如风告状:“王爷您要再不回来,这小子就要把郡主给您的点心吃光了。”
“郡主?”云七疑惑:“哪个郡主?”
齐管家接过话道:“是南玥那位郡主,这两日一直往府里送食盒,说是想邀王爷一见。”
昭如风面色平静,没有太在意他们说的话,只是在听到“南玥郡主”时,微微皱了皱眉。
那个将她掳走的罪魁祸首......
云九有些心虚,不过他深知王爷不会怪罪自己,便蹑蹑缩缩地把手伸进食盒又捞出一块点心出来。
那点心刚好是个白色,纯白如雪,圆形有孔,像是......一块玉玦。
云九盯着它打量,疑惑得很,嘴里嘟囔着:“这南玥郡主什么嗜好?好好的点心非要做成玉玦的模样,就连包点心用的油纸上画的也是。嘿嘿,不过还挺好看!”
众人对他的嘀咕不以为意,都只是淡淡地扫一眼。
而昭如风听到“玉玦”两个字时,有些愣住,扭头朝云九看去,此时他手里的点心正蜷在拇指与食指之间,那模样与真正的羊脂玉玦一般无二。
昭如风震住,飞速上前一把夺过食盒,五彩斑斓的玉玦模样的糕点便映入眼帘。
“你说,这是谁送的?”
众人皆愣住,只因王爷这几个字的语气完全不复平常,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云九不明所以,支支吾吾道:“南......南玥郡主。”
南玥郡主为何要送他这般模样的点心?被掳走的时候那玉玦已在他手中,她绝不可能知道!
只有她......只有她......
“砰”,食盒落地,昭如风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方出府门,云木便忽然从天而降,看到他时,已来不及调整呼吸,他急急道:“王爷,南玥郡主,就是她。”
简短的七个字,将昭如风心中的所有疑虑落实。
来不及细问,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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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之下,百官集聚,皇帝领着诸皇子完成了祭天仪式。接下来,便是宣旨赐婚。
女子早已是一副生无可恋模样,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怎么逃婚。
***
四月初一,她坐在镜台前,气馁地看着被梳妆的精致华美的脸。
她何时有过这样的打扮,从前一直都是随手盘个发髻或编个长尾了事,突然被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还真是不习惯!伸手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冠,这玩意儿就不能做的轻一点嘛!
身后女子盈盈如水般的声音飘来:“姑娘,自今日开始,你便是南玥国的郡主了。”
扭头,对上女子星辰般的眼眸。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南玥郡主墨念雪。
而她口中的姑娘,便是那个曾经女扮男装为她根治肺疾的小神医,桐雪。
入京都之时,是这位郡主派人跟着桐雪。
在大牢之中,是这位郡主派人将其掳去。
桐雪始终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何这么执着于自己,她已为她治好了病,她却费尽心机将她捉来囚禁。
直到看到她面纱下的脸。
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与桐雪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墨念雪更加清瘦,带有骨相之美,她的五官都极其精致,尤其那双如星般的眼,算得上是倾城之貌。
桐雪比之稍微圆润一点,脸上也更加肉感些,眼眸更似一汪泉水般澄澈清明,这样的美,不算倾国,却像天外来的精灵,不似人间之貌。
当桐雪见到掳来自己的罪魁祸首时,她无比吃惊,她质问过她为何要如此,好歹自己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墨念雪说:“我曾以为这一生都将被疾病缠身,享不了常人寿命,所以他们让我和亲,我同意了。”
“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在乎什么呢?”
她的眼里浸满了悲伤,可是那股悲伤很快又化开了,变成了获得救赎的希望。
“可是,上天派来了你。”
“我想老天爷大抵还是怜惜我的,姑娘治好了我的病,我便开始心存妄想,我想逃。”
“可天大地大,我能逃到哪里去?和亲已定,我又怎么可能逃得了?”
她笑着,笑得桐雪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那日,我发现你的女子身份,你和我真的很像,即便扮成了男子,也还是像,何况,你竟真的是女子。”
“我这些天一直睡不好,我想着一定要找到你,因为只有你,可以救我,也只有你,可以让我重获自由。”
她的目光热烈,直直地盯着桐雪。
桐雪却只觉得全身发毛。
“姑娘,我做了十九年的南玥郡主,今日我把这个身份送给你好不好?以后你会与东陵皇族结亲,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
当时桐雪被她这疯狂的想法给惊到了,她完全没看出来这个柔弱的郡主居然能产生如此疯魔的想法。
她一口拒绝。
墨念雪却冷冷地看着她说:“姑娘,你当真想这么选吗?”
“是代替我做郡主,从此一步登天风光无限,还是,就此死去!”
桐雪难以置信,她竟是救了这样一个人,生生把自己搭了进去。
可倔强如她,怎么可能愿意受人摆布?只是当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条信息:皇族?
与皇族结亲!
脑袋里迅速整理着信息。
或许,这条路可行。
至少短时间内不必费心去想该怎么逃离南玥郡主的魔爪。
她说她要认真考虑一下再答复。
墨念雪轻轻笑了,因为她知道,她不得不同意。
从此,她桐雪,便成了南玥国的郡主——墨念雪。
***
礼部尚书按照流程开始了官方发言:“启禀陛下,南玥郡主已入京多日,此前两国商定和亲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微臣遵陛下旨,已于年前筹备完毕和亲婚嫁一应事务,只待郡主到来。”
礼部尚书一说完,那边工部尚书又继续道:“如今众皇子之中,唯有睿王殿下尚未册妃,微臣以为,应顺之天意,结两国之好,缔此良缘,册南玥郡主为睿王妃。”
此言一出,众臣心中各有盘算。
昭元羿一听到自己的名号,便立马从神游中清醒过来,再听到后边的“睿王妃”三个字后,更是如遇冷水,清醒得无以复加!
他知自己早晚都要成婚,也知这南玥郡主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王妃,只是他总以为还有一个昭如风,此事也未必就是板上钉钉,心里便时时存着侥幸。
他还没有听完这京都里的曲儿,没有赏完这京都美人的舞,没有看遍这天下许多许多美好的事物。他大约就是还没准备好娶妻,何况还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南玥郡主,听说貌若天仙,可说到底,还是个陌生人。
但是他又能如何?是抗旨不遵?还是去求父皇别把这种倒霉事交到他头上?或者,再让那个人替他一次?
想到此处,内心忽的一痛。算了,这一次,这两国的分量,他还是自己受着吧!
几位皇子都神情不一地看了看昭元羿,宣王目光柔和,对着他温然地笑了笑,淮王则是不屑,对着他笑得诡异非常,晋王却没有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便转了过来。
工部尚书的话一说完,实则便是有了结果,众臣自然都不会提出质疑,随即便有几位大臣附议。
皇帝心中已做好了打算,如果睿王不是墨高则的人选,那么选他也无不可。他看向女子,作仁厚姿态,开口询问道:“不知郡主,可有异议?”
桐雪一脸茫然,看了一眼几步之外同样有些茫然的昭元羿,心情无比复杂!
他可是昭元羿啊!
但是现下也只有先答应,日后再想法子了。
“臣女......并无......”
“臣有异议!”
桐雪的话还未说完,身后骤然传来男子沉重而又响亮的声音。
沉,是他一贯的情绪。
响,是那情绪之中的急促。
是他来了。
昭、如、风......
长阶之下,百官正中,一黑衣男子大步走来。他未着官袍,未束紫金冠,修长挺拔的身影夹在众人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的气息有一丝紊乱,他已在极尽全力稳住呼吸,而那英挺的鼻梁之上,如渊的黑眸却一直一直地盯着前方那个衣着华美戴着面纱的女子。
这世上大抵也只有她,有这样一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桐雪也望着他,尽管戴着面纱,也能看出来她眉梢带笑。
是啊,不必费心去想是该躲过拓连的监视从明成驿馆逃走,还是在大婚之夜避开层层守卫从睿王府消失,桐雪自是如遇救星一般,开心得难以抑制。
昭如风看着这样的她,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
“陵安王?”人群中某位大臣唤道,众臣皆是一脸疑惑。
这个自南玥郡主入京以来一直未曾露面的人此时此刻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皇帝也吃惊地看着他,几位皇子也面有疑虑,昭元羿更是震惊到不行。
此时昭如风已走上台阶,停至桐雪跟前,他深看了桐雪一眼,垂下眸迅速平复了心绪,掩去眸中的异样,再抬眼,便又恢复成以往的平静。
朝皇帝行完礼,昭如风躬着身重复道:“陛下,臣有异议。”
皇帝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工部尚书却已率先提出了质疑:“圣心已定,圣意已决,不知陵安王还有何异议?”
昭如风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他知皇帝也心中有疑,便直言道:“陛下,此前使臣传达南玥国主之意时,曾说过臣与睿王殿下皆可求娶郡主。”
这是南玥使臣所传达的意思,无人能反驳。
昭如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皇帝,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臣斗胆,想求娶南玥郡主为妻,请陛下恩准!”
所有人怔住。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昭如风,似乎想要将他的心思看破,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是为了睿王吗?即便这一切正中墨高则的阴谋也在所不惜?
昭元羿一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又一次,又一次要替他吗?
桐雪则表现得异常平静,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
而剩下的几位皇子,俱是无关自己地观望着闹剧。
“荒唐!”
众人皆被陵安王一番话震惊之时,工部尚书已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朝前走了两步,似乎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听到他,他继续对昭如风进行发问:“陵安王许久未归京都,一回来,便要与睿王殿下争妃吗?”他的声音嘹亮而愤怒,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臣耳中。
“臣等方才已向陛下建议册郡主为睿王妃,陛下已然首肯,如今陵安王一回来,张口便要陛下改旨,然则陛下金口御言,岂能随意更改?”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显然表明了立场。他,工部尚书,不赞同陵安王与南玥郡主结亲,而这原因,在场许多人都心知肚明。
陵安王,昭如风,曾在南玥做了十年质子,这十年,他在南玥究竟是个什么境况,谁也不知?可不知,却不代表不会猜疑。
南玥国主到底是什么意图?臣子有臣子的怀疑,天子有天子的揣测。
这场联姻,可以答应,但是绝对不能是他陵安王!
可他是昭如风啊!他想要的,想做的,谁能阻止?
“陛下,臣,爱慕郡主。”他道。
所有人都再次震惊了!就连默默看戏安心等待着结果的桐雪,也着实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他说:“臣在南玥为质之时,曾有幸得见郡主之颜,一见倾心,心生爱慕。”
他说得这般认真,可这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桐雪竟有一瞬间的晃了神,分不大清楚。
可这些,在有些人眼里,却是荒诞不经。
“陵安王既如此钟情于郡主,何故这么久都不露面?却偏偏在祭天仪式结束,陛下旨意已定之时才出现?此举难免有挑衅天威之嫌。”
工部尚书今日如此咄咄逼人,也让许多人心生猜测,只是他陵安王却不在乎。
他看着皇帝,目光坚定:“臣此一生,非她不娶。”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工部尚书:“陵安王!”
皇帝:“够了。”
皇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看着昭如风的眼,那种坚定,让他突然回想起十四年前。
那时,七岁的他也是如此,无比坚定,无比决绝,承袭王位,自请赴南玥为质。
他慢慢走下神坛,到昭如风身前,良久,偏头看向桐雪,问道:“郡主有何异议?”
桐雪抬起头,清灵的眼眸流转着荧荧光彩,稳稳道:“臣女……愿嫁陵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