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诸事大吉。
今日陵安王大婚,整个京都热闹非凡。朝廷官员里自是也有不高兴的,但又无可奈何。而要说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齐管家和云一到九了,不过他们大多都在外执行任务,真正在府的只有云五云九以及九字之外的云木。
云九在新房门口踱着步,不时地往门缝里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十分不满地念叨着:“凭什么云五能进去,我不能进去?我也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子,糕点做的如此好吃的人想必一定是个如天仙般的大美人!王爷也真是的,既是要我们好好保护王妃,怎么能让云五那三脚猫身手的人贴身保护,反而把我们俩扔外头,你说是吧,云木?”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云木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说了一句:“你不是女人。”
云九气得鼻子冒烟:“不是女人怎么了?我我我......我也可以扮作丫鬟的嘛!有什么难的?”
云木实在懒得搭理这只聒噪的鹦鹉,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装死。
“就你这姿色,估计王爷是怕吓到咱们王妃吧!”云七嘲笑的声音传来。
云九冲着正朝这边走来的云七嚷嚷:“云七你胡说什么?小爷我再不济也比你好看,哼!”
云木睁开眼,看到云七的神情便了然一切,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句:“事情办得如何?”
云七定定道:“人已经被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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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前。
城南树林中,一女子张皇地奔跑着,似乎身后有猛兽盯着她一般,看起来十分狼狈。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是拓连与一群黑衣人在缠斗,对方人数太多,拓连根本不是对手,这时有两个黑衣人已经脱离队伍直奔女子逃跑的方向。
云七卧在树上,看着那两个黑衣人靠近,想着估计一会儿还是得他出手。
两个黑衣人已经越来越靠近女子,其中一个忽然一个飞身上前将女子踹倒在地,女子立马瘫在地上口吐鲜血,云七皱眉,跃跃欲试正待出手。
那女子在地上挣扎着,费力咳了几下,转头绝望地看着他们:“父王......父王他也......不要女儿了吗?”
两个黑衣人慢慢走近,立在她的面前,冷冷道:“郡主莫要怪罪于七王爷,王爷也很痛心。”
听到这话,墨念雪却惨然一笑:“痛心?他当真......会痛心吗?”
黑衣人懒得再废话,不耐烦道:“郡主,还是好生上路吧!”
手中长刀举起,还未待落下,只听“嗖嗖”两声,两个黑衣人同时中镖倒地。
墨念雪本绝望赴死,却忽然见眼前两人都倒了下去,连忙扭头,朝飞镖射来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怔住。
“无影?”
树上的云七已打算出手时,见到有人先于他手,赶忙停住,继续暗中观望。
这时拓连也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看到墨念雪重伤,他赶紧上前查看。
“郡主……郡主你没事吧?”
此时无影也蹲了下来,稍作查看,接着淡淡说道:“放心,郡主无事。”
虚弱的墨念雪在看到无影来的那刻还是硬撑着坐起来,她满怀希冀地看着他:“无影,你怎么......在这?”
“门主让我来的。”无影淡淡回应。
墨念雪像是重获了无限希望一般,眼睛亮了起来:“是他?他让你来救我的?”
无影没有答话,只点了点,随后对拓连道:“此处说话不便,将军身份太过惹眼,还是将郡主交给我们吧!”
“不行!”拓连一口否决,他虽知无影不会伤害他的郡主,可还是没来由地敌视他。
“拓连,我相信他。”墨念雪柔声道。
“郡主!”拓连还是不甘心。
墨念雪感激地看着拓连,轻轻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南玥,你是回不去了,你走吧,去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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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很重,脖子很酸,桐雪实在有些坐不住了,纠结了半晌,还是打算掀翻盖头,谁知还未掀开一个角,就被身边的人给挡了回去。
“王妃,这可不能掀,王爷还没来呢?”
桐雪泄气道:“那他什么来呀?”
本来只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听到云五耳朵里却变了个意思,她掩唇偷笑道:“王妃莫急,应该快了。”
桐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羞道:“我……我没有急,我就是一直这样坐着累得慌。”
云五觉得他们家这位王妃瞧着怪有趣的,便壮着胆子继续打趣道:“要不小人去催催王爷?”
桐雪急道:“哎不用不用,算了算了,我再坚持一会儿。”
想到自己这一整天都被蒙在这个盖头下,从驿馆到王府,先是被丫鬟牵着,像个木偶一般完成了各种仪式,最后又被发配到这间屋子,一坐就是大半天,实在折腾得很!
不过好在昭如风还给她留了一个人,想到此处,桐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妃,小人名叫云五。”
云五,九字唯一一个女子,桐雪想了想,又问:“云五,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吗?”
“屋里是只有小人一个,不过门外还有一块木头,一个呆瓜,和一个傻子。”云五笑着回道,最后两个字说的分外大声。
云九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嚷:“云五,你说谁傻?有种出来单挑!”
云七连忙低声提醒:“嘘,你小声点!”
桐雪在盖头下轻轻笑起来。
云五乐着对桐雪道:“王妃你听,这就是傻子云九,哈哈哈~”
“王爷。”
门外云七的声音又响起,接着门被推开,云五连忙止住笑声,恭敬道:“王爷。”
桐雪一听见声响,下意识就要去掀盖头,云五赶紧再次给挡了回去,然后尴尬地看了看昭如风,接着迅速从旁边桌子上取下喜秤,递到昭如风手里,道:“王爷,您可以掀盖头了。”然后笑眯眯地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云九伸长了脑袋往屋里瞅,云七也按奈不住好奇,时不时地也瞟一眼,瞥见云木那般淡定,瞬间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盖头下的桐雪不明所以,不知道外边是什么状况,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等着。
昭如风看着眼前的一抹红色,以及床边上坐着的红衣女子,内心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缓缓走近,举起手中的喜秤,愣了片刻,转头看向云五,道:“你下去吧,让他们三个也退下。”
云五一愣,嘴角刚浮起的一丝笑容瞬间僵住。
早知道方才就不拦着王妃了,这样还能瞄一眼,得,现下啥也见不着了。
自云五消失后,大约又过了半刻钟,桐雪还在盖头下发懵,这什么情况?
“王爷?”
“你在吗?”
桐雪试着呼唤,没有人回应,她终于按奈不住,伸出右手正准备扯掉盖头,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擒住,顿了顿,接着一根细小的秤杆映入眼帘,盖头被缓缓掀开,桐雪终于重见光明。
骤然看到盖头下的面容,昭如风微微愣住。
女子浓墨般的黑发全被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般盘了起来,头顶上戴着金色的凤冠,红色的宝石细密地镶嵌在金丝之上,两边插着长长的步摇,顺着耳边垂下来,缓缓摇摆。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的脂粉淡淡扫开,衬得肤色白里透红,眼角与额间都贴了金色的花钿,一改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模样。只那一双泉水般的眼眸还是灵动得出奇,探索般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又迅速回到昭如风身上。
昭如风轻抿双唇,视线落到大红的喜袍上,层层交叠错落有致地在桐雪身侧铺散开来,让人仿佛看到了一个山间精灵误入尘世盛开的牡丹花丛一般。
“王爷?”桐雪对着发愣的昭如风又唤了一声。
昭如风的目光回到桐雪脸上,连忙松开手,又沉默了会儿,开口问道:“饿不饿?”
桐雪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有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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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殿中飘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男人立在石坛面前,看着坛内冒着白烟的水,目色沉沉。
一红衣女子款款走来,端的是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她的目光紧紧烙在男人的背影上,嘴角含着笑,极尽妩媚。走到男人身后,她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背,接着缓缓滑至他的腰间,紧紧箍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甚为满足。
男人眸光流转,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捏起腰间那双玉手轻轻丢开,转过身,对上女子无辜的眼神。
女子撅着嘴,埋怨道:“我做的不好吗?可比你养的那些有用多了吧!”说着还欲凑近男人。
男人捏起她的下巴,抵住她瘫软的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做任何事都需得干净。”甩开女子的下巴,负手走下台阶。
女子跟着男人的脚步,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翻起什么浪来?”
男人摆弄着案桌上的小瓶,有意无意道:“听说淮王近日招揽了些新人,其中有个新科探花。”
女子目光一亮,露出欣喜的模样:“那个小子啊!”她捂着嘴盈盈笑道:“那可是我为门主留的一颗好棋子呢!”
男人扭头看着这个明媚的女子,她一身红衣,妆容浓艳,秀眉凤目,唇不点而红。
若说南玥郡主墨念雪的美似清水出芙蓉,宛若仙子一般出尘脱俗,而她,便似那三春之桃,如妖精一般红艳似火,同是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可这些,在他眼里,在墨高则眼里,一文不值!
“棋子?你曾经不也是你父皇手中的棋子?”男人反问,眼底里全是毫不在意。
“门主~”女子娇嗔,她环着男人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盈盈开口:“笙儿只做门主的棋子,笙儿,永远都只是门主一人的。”她像个孩子一样偎在男人怀里,眼里万般柔情。
男人淡然地抽出手臂,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小瓶,浑然不在意身侧女子付诸的情意。
女子也不气恼,她自恃貌美,没有几个男人不为她心折,然而那些男人在她眼里全如虫蚁一般,她的门主自是不同的,他不好女色,可清心如他,仍旧对自己与别不同,她终究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
“你父皇找了你许久,你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见他了?”男人突然开口问。
女子面色一喜,勾起胸前的一缕秀发缠绕于指尖:“父皇如此疼爱我,我怎会如此?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绕至男人身前,面对着他仰头看着他的脸,做出一脸惋惜的样子:“我之前送了那么多女子与他,他竟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悉数全杀了呢!笙儿很是不开心。”说完又狠狠叹息了一番:“唉~最后还是可怜了我那妹妹。”
男人淡淡地看着她,在那张明艳的脸上,分明看不出半分可惜。
墨乐笙,南玥国唯一的公主,真不愧是墨高则之女!
墨高则最开始是想嫁位公主过来,一国长公主的份量自是要比南玥郡主更重,再让他这亲生女儿死在东陵,毁不了东陵,至少也要毁了半个陵安王府,然而墨乐笙怎会甘心任他摆布,她苦心为他寻来与自己面貌相似的女子替她送死,却不想他竟一个也看不上,最后,她只好将主意打在了墨念雪头上。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桐雪。
这世上竟真有与她相貌一般无二的人,看来老天爷还是厚待她的,不舍得让她这么早死。
想到此处,墨乐笙不禁觉得有一丝可笑,唯唯诺诺了前半生,这回居然也反抗起命运来了。
“那种山野村姑,她竟也瞧得上,也不怕入了皇宫漏了馅儿。”墨乐笙皱起眉头,顿了顿,又开心道:“最后还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收拾残局。”
男人并不接话,墨乐笙自顾地叙述着自己的成果,她眉角皱起,用十分厌弃的口吻说道:“这丫头小的时候就没什么出息,长大了还是这般懦弱,真是没用!”她抬头盯着男人,却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甚是无趣!嘟着嘴,撒起娇来:“还是笙儿做的更好,更得门主欢心!”
男人随意拂开她不安分的手,此时无踪正巧走进来,一脸沉重。
二人一同看去,墨乐笙思忖了片刻,掩着唇讽刺道:“瞧这模样,不会是失手了吧?”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无踪的脸色却是愈加难看,她长叹一口气,又道:“为何不让无影去呢?他可是从来不失手的。”
瞥见无踪的神情变得古怪,唇角在微微抽动。
男人却是一脸漠然,将小瓶里的东西勾兑好后,放到鼻下闻了闻,接着轻轻放在案桌上,看向底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无踪,启口问道:“今日失手,可有缘由?”
“属下办事不利,无可辩驳。”无踪双膝跪地,等待赴死。
男人却不说话,他的手段,一向便是任务失败悉数处死。
墨乐笙很清楚这一点,她看了眼无踪,忽然冒出一个有趣的念头,上前拉住男人的手臂,道:“死了多没意思,门主,不若你把无踪送与我吧!”她笑脸盈盈,然而眼里的欣喜却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媚的让人毛骨悚然。
无踪陡然色变,以头叩地,决然道:“门主,属下甘愿一死。”说着迅速提剑准备自刎。
“住手。”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平平,扭头看向墨乐笙:“你用我的人倒用的很顺手。”
墨乐笙眼底浮过一抹快意,在活人身上试蛊本就是她最大的乐趣,无影无踪都是门主身边最得力的人,武艺高强,拥有最适合试用蝎尾蛊的身体,这么好的器皿,死了岂不可惜?
这个女人啊,终究是墨高则的女儿,像极了。
墨乐笙看着男人眼里涌出的寒意,而那寒意背后似乎还有别样的情绪,她看不懂,顿时觉得有些紧张:“门主干嘛这么看着笙儿,笙儿好怕。”她故作娇嗔,这是她在男人面前一贯的做派。
男人却忽然别过脸,不再理会她,对无踪道:“这本不是我的命令,完成完不成的,也不紧要。”
男人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飘飘忽忽的,似是在思考些什么,最后轻轻慢慢地道:“只是,这位假郡主的命,着实硬了些,倒让我有些好奇。”
墨乐笙一脸不满:“门主莫要想别的女子,笙儿会生气的。”
男人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流光:“你那夫君如今将这位假郡主护的紧得很,怕是要让你的父皇多操心了。”
“他才不是我的夫君呢!”墨乐笙反驳道,她的眼里怎容得下他人?
男人忽然轻笑起来,一反常态地柔声对墨乐笙道:“不如这次便由你去吧,也算是为你的父皇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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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一个激灵翻起来坐着,往外室看了看,果然空空如也。
是了,堂堂东陵一国王爷,昨夜是在软塌上睡的。
昨晚桐雪自顾自地填饱肚子,也没有听清楚昭如风说的什么,只约莫记得门口有人汇报说有什么刺客,但是不堪一击,除了一个头目,其余的全被收拾掉了。这些桐雪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使出这般拙劣的伎俩,是当陵安王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
不过事实上却没有桐雪想的那么简单。
自昭如风猜到墨高则的意图后,整个王府都被彻底筛查了一遍,而昨日大婚,最是鱼目混珠的时机,没有人知道会在哪个环节出现问题,所以昭如风在桐雪身边安排的都是云字,还把最得力的云木也放在了那里。行刺是不可能了,他又严令不许往新房送食水,宁可让桐雪饿那么久,也要等自己应付好一切亲自在她跟前看着她吃才放心。
桐雪起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正打算捯饬一番,便听见敲门的声音。
云五领着一个小丫头进了屋,对桐雪说:“王妃,这是小景,以后专门伺候您日常起居。”
“奴婢小景,拜见王妃。”小丫头看起来很是伶俐乖巧。
桐雪虽不习惯被人伺候,但也知道这是昭如风的一番好意,毕竟是陵安王妃嘛,一个丫鬟没有也说不过去,丫鬟太多估计他也不放心,想来这个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桐雪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小景的手法很是利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桐雪的头发盘成了一个新样式,梳妆之前,桐雪告诉了她自己的诉求,不喜浓妆,小景心领神会,很快就替桐雪化了一个简单清雅的妆容,桐雪很是满意。
既已入了陵安王府,自是要在此处先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毕竟接下来还有好一段日子要待在这里。
吃过饭,桐雪便让小景领着在王府内四处走走串串。
新房在东苑,桐雪一路从东苑逛到北苑,再从北苑逛到西苑,最后又逛到了前厅,累得脚开始发酸。被拓连囚禁了太久,身体都发霉了,才走了这些路,竟就走不动了,从前她上山采药都没觉得有这般累。于是就近择了一个石凳子歇脚,捶打着小腿。
小景见状连忙蹲下身来要替桐雪捶腿,桐雪迅速出手制止,笑着说道:“不用,我坐一会儿就好了,你也坐下来歇歇吧!”
小景一愣,瞬即回道:“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