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舟明显感觉到顾寒霜在这七年里的生活质量再次下滑,如果说十二岁的顾寒霜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少年人的天真,那么现在的顾寒霜已经完全变成薛砚舟不认识的样子。
在昏暗暧昧的街道中,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顾寒霜的身影,除了比七年前更高更瘦之外,她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不过顾寒霜的打扮和气质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看到她低着头抽烟,看到她因某种愤怒的情绪手都在颤抖,看到她被礼裙包裹的、优美性感的身体曲线。他呆在原地看得出了神,直到那个男人上前试图搭讪,他才恍然清醒过来。
他不知道顾寒霜经历过什么事,出国以后,他没法再偷偷去幸福里,也没法再在私下打听她的近况。不知道菜市场的大妈们有没有按他的要求给顾寒霜多塞一点肉,也不知道班上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同学有没有继续找她麻烦。
他曾拜托过黄丽,让她有什么消息就告诉自己,但在伦敦的七年里,他唯一收到的消息就是黄丽的那句“一切都好”。他不知道一切都好的标准是什么,只能一直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直到他终于本硕连读毕业回了国,在应酬之际偶然见碰到她。
他其实是不敢相认的,因为她的气质和这纸醉金迷的氛围完全不搭,他认出她身上价格昂贵的礼裙,但又直觉这身衣服不属于她,很适合她,但一定不属于她。
“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顾寒霜又摸了根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你谁啊?”
薛砚舟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有过问的资格,他一下没了刚刚的气势:“抱歉,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从酒吧出来的这条街对面就是抚清河,顾寒霜站在桥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河流没有说话。烟雾四处飘散,拂过薛砚舟的脸。这边离蓝梦湾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偶尔来往的车辆带起一阵喧嚣。她站在这边安静昏暗的路灯下,看那边热闹奢靡的辉煌。
“用不着担心我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过了很久,顾寒霜才打破沉默,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两人站得很近,薛砚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酒味,“刚刚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只是曾经的客户。”薛砚舟如实回答,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平时不爱来这种地方,今晚只是应酬。”
顾寒霜笑着看了他一眼,此刻她看起来很放松,两条手臂弯曲撑在桥边的栏杆上,手指虚虚夹住烟:“你现在是律师?”
“嗯。”
“很帅。”
“什么?”
“很帅的职业啊,”顾寒霜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弹了弹烟灰,“最好把坏人都抓进去,还大家一个和谐社会。”
薛砚舟也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自嘲:“我哪有那本事。”
顾寒霜没再接话,她把烟盒递了过去:“抽吗?”
接过烟的一瞬间,薛砚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烫伤,在月色映照下更加触目惊心,他皱了皱眉,语气里不自觉带上几分严肃:“手怎么了?”
“这个啊,”顾寒霜下意识遮住伤口,“没事儿,打工的时候被热汤烫了一下。”
“看起来没处理,你怎么不买药?”这话一说出口,薛砚舟就觉得自己说错了,于是连忙补了一句,“忙得没时间?”
顾寒霜倒是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小心翼翼,七年过去,她已经没觉得自尊这个东西有多重要了,看不见摸不着,更重要的是也不能变现。
“这点钱还是有的,放心吧。”顾寒霜又抽了一口,烟蒂上都是她口红的痕迹,“就是不想管而已。”
“为什么?”
“大概是,疼痛能让我更清楚的活着吧。”夏风吹过,扬起顾寒霜微微散落的碎发,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发亮,薛砚舟一时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灯光的反射。
说完又自己夸张地抖了抖身子:“顾寒霜!好中二!”
薛砚舟被她的反应逗笑,心情也渐渐好转,他点燃顾寒霜给的香烟,刚抽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咳咳咳……”
顾寒霜大笑着替他顺背,看他咳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缓过来:“你这烟也太呛了吧。”
“你不抽烟啊?”顾寒霜笑着问。
“抽得少,”薛砚舟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烟盒,“你怎么抽这么便宜的,焦油量太高了,对身体不好。”
“抽不起贵的嘛。”大概是太过放松,这种略带撒娇的语调毫无防备从顾寒霜嘴里蹦出来,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薛砚舟似乎很习惯她这种腔调,他直接没收了这包烟,又掏出自己的递给她,一脸担忧地嘱咐:“少抽点。”
顾寒霜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包黄鹤楼1916,尤似捧着定时炸弹,夸张大叫:“这也太贵了吧,不敢抽。”
“你最好是不敢抽,”薛砚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别等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空盒子。”
“下次?”
“嗯,读完书了就留在国内了,这几天在交接工作上的事。”
“你出国了?”消息滞后七年的顾寒霜真诚发问。
“……”三句话让薛砚舟无语两次,他大手轻轻捏住顾寒霜的脸,“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我?我可是——”
我可是一直关心着你,整整十四年。
担心你能不能自己做饭,担心你还会不会在晚上哭,担心班上还有没有欺负你的同学。
大概是气氛太好,又或是被这暧昧的夜色迷得晕晕沉沉,差一点薛砚舟就再也藏不住他那颗纯粹又炽热的心。
“你什么?”顾寒霜的脸还被他捏着,她不挣扎,也不反感,这种久违的开心甚至让她感觉到惶恐。
薛砚舟松开她,声音含糊不清:“没什么。走吧,太晚了,送你回家。”
“等等,”像是想在这难得的愉悦里多沉沦一会儿,她拉住薛砚舟的衣角,一如十四年前那样,“要不要再喝一杯?我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