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蒲月宴之后,昭如风一直不怎么开心,桐雪也不敢去问,怕那人又多出许多问题来,谎言说多了,她也觉得挺烦的。不过她已瞅准了一个好时机,这不,知府李卫章又跑到陵安王府来了。她悄悄地跟在李卫章身后,待他进了书房,桐雪就在门口等着,她倒也不会去偷听,就坐在门口的栏台处,悠闲地喂着金鱼。
李卫章出来的时候已从方才的愁云惨淡变成了如释重负,乍一看到桐雪,微微一愣,觉着似乎有些眼熟,但实在又想不起来。
桐雪见状,连忙扯出一个温婉贤淑的笑容,柔声道:“辛苦李大人。”
李卫章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妃啊!失敬失敬!王妃安好!”
“好,好。”桐雪一边客气,一边轻手轻脚地往房门走,冲着李卫章摆摆手,迈开腿跨进了屋并关上了门,徒留其在原地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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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一跨进门就站定在中间,像块木头似的,呆呆地看着案桌中央坐着的人。
“怎么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昭如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一抬头,看见桐雪正冲着他笑,接着她便小跑到案桌前,双手撑在上边,道:“王爷,李大人今日过来又是求你什么事啊?城郊六尸案了结了吗?那个杜明抓着了吗?”
昭如风闻言眉头轻蹙:“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桐雪抿嘴偷笑,接着又故意正色道:“听云九说此案困扰了李大人许久,家属都已经闹到知府衙门了,他实在顶不住压力,所以即便证据有些许模糊,他还是硬着头皮将嫌犯杜明定了罪移交到了刑部,可谁料前不久这个杜明竟越狱逃了,刑部尚书此时应该头疼得紧吧!那晋王......”桐雪一脸感慨,欲言又止。
昭如风看着眼前的女子分析着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再惊讶她为何知道刑部是晋王的了,知道她又开始打歪主意,可有些事即便他不说,她也有法子知道,心中暗叹一声,启口道:“陛下严厉斥责了刑部,限期五日抓住杜明及其同伙,命晋王亲审此案,且需查有实证。”
桐雪又道:“可刑部尚书原是军武出身,查案寻人非他所长,所以他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知府衙门,这李大人夙夜难寐,终于还是求到了王爷跟前。”
“这也是云九告诉你的?”昭如风眯着眼睛淡淡地看着她。
桐雪却不直接回答,云九这个吃货,坑也就坑了,她眉眼带笑,状似恳求:“王爷,我最近在府里也挺闷的,不如你将我带上吧,兴许有点用处呢!”
“不行。”昭如风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惹得桐雪不悦,微微皱着眉:“王爷你不信我?”
昭如风轻轻叹道:“云木的伤还没有恢复,你留在府里比较安全。”
桐雪却不满意这个说法,但是为了能出府还是得好好劝说,顿了顿,绕过案桌走到昭如风跟前,背靠在桌子上,双手扯着昭如风的衣袖,卖力解释着:“王爷你相信我,我现在就算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也不会再有人敢行刺我的。”
昭如风一脸漠漠,不说话。
桐雪接着道:“我此前出府逛街一直十分张扬,就是想让百姓们都知道这南玥郡主在东陵过得甚好,并且十分适应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况且,西街遇刺之时你如此紧张我,蒲月宴那日又百般维护我,现如今整个烟都城的人都知道你我夫妻恩爱的很,这件事不日就会传遍东陵,乃至南玥。”
你我夫妻?
昭如风心中思索着这几个字,一时间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她总是这般不避讳他们二人的关系,可又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就像蒲月宴那日,找不到她时,他有多紧张,可她毫不在意,也没有一句解释,还心安理得地冲他撒着娇。
“所以我的死已经无法再挑起南玥百姓的愤怒,不管南玥国主到底是想借此挑起两国纷争,还是想陵安王府受万民指责致使东陵内乱,都不会再有什么太大效果。”
桐雪柔柔地声音又飘过来,昭如风已经无心再听,他知她这些日子在外的所作所为皆有目的,他知她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心中还是徒生出一股焦躁,他问她:“你就这么自信?”
桐雪一脸笃定:“当然,如今南将军也已赶往边境,那些想趁机作乱的人肯定不会得逞的。”说完又温柔地看着昭如风,继续道:“况且我出府后肯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王爷武功盖世,保护我一个小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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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何用?”昭元旭将一纸奏报甩在一个男人脸上,额间青筋暴突,怒道:“本王当初是怎么吩咐的?助他越狱之后,再以其反抗为由,就地处死。你们呢?怎么做的?真就让他逃走了!谁救的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底下的人都十分惶恐,其中一个官员怯生生地开口道:“殿下息怒,微臣以为,这陵安王都回京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会不会......鄞州那里他根本没查出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昭元旭怒意更甚,对着那名官员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你说没有就没有,他昭如风告诉你的?”
那官员连忙解释:“殿下赎罪,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又一名官员想了想,开口道:“也许陵安王比较识趣,并不想和殿下您作对呢?”
部分人觉得这个说法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是一朝皇子,与他作对于自己有何益处?可昭元旭却缓缓坐到了椅子上,面如死灰道:“他可是陵安王,当年鲁州那些叛军他放过了一个没有?”
那官员尴尬一笑:“殿下,咱们又不是......”
“愚蠢!”开口的是户部尚书,他及时止住了那官员的声音,一脸严肃道:“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杜明。”
昭元旭抚了抚额头,万分头疼,长叹道:“是啊,绝不能让他落在昭如风手里,否则本王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了。”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对着底下摆了摆手。
众人见状纷纷退下,只剩下户部尚书一人,他见人都走远后,便至昭元旭跟前,低声问:“殿下,宣王妃那边......”
昭元旭睁开眼,冷笑一声:“这个蠢女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什么都说了。”目光变得阴森:“她爹那只老狐狸看来已经放弃他那个女婿了,本来想着为老四争取到与南玥郡主的联姻,再把他那个次女嫁过去做侧妃。”
户部尚书微怔:“他这是想......扶持睿王?”
昭元旭不屑道:“是啊,也是愚不可及啊!如今陵安王横插一脚,估计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把女儿嫁过去做正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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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
昭元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淡淡地看着坐在他右侧的男子,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我如今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审案。”
昭如风一脸平静,淡淡回应:“陛下命殿下主审此案,臣只是旁听,绝不多言。”
昭元深嗤之以鼻,内心冷笑。
朝堂之上,陵安王与其作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也不是多大的事,但总归立场不合,时时会有争辩。
角落里,桐雪观望着堂上的一切,指着地上跪着的男人,问云五:“那个就是杜明?”
云五回道:“是的,王妃。”
桐雪又问:“在哪找到的?”
云五回:“听云七说,躲在南街的一座棺材铺里。”
桐雪眉毛轻动:“没有出城?”
云五想了想,回道:“城防军守卫森严,应该是出不去吧!”
桐雪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能把人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却没本事运出城去,你信吗?”
云五道:“王妃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留在城内等着被抓的?”
桐雪在心中思索着那个可能,开口道:“差不多一个意思吧,也有可能是旁的什么人将他送到了你们面前。”
云五一脸疑惑地看着桐雪。
“嫌犯杜明,你竟如此胆大包天,天子脚下,不仅草菅人命,还越狱出逃挑衅皇权,真是国法难容!现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快将你的罪行如实招来,供出同伙!”开口的是知府李卫章。
别看他字字句句说的铿锵有力,实则内心害怕极了,毕竟在这堂上,可有三个官级远在他之上的人呢!桐雪不禁为其捏一把汗。
“大人,小人之前招供的句句属实啊!”杜明言之凿凿地回道。
刑部尚书追问:“六条人命都系你一人所为?”
杜明回道:“是。”
此时昭元深开口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何要杀他们?”
杜明一见是堂上正中央的人问话,便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因为……因为他们一直嘲笑我欺辱我。”他深深叹了口气,眼眶中蓄了些泪水,道:“小人家境贫寒,所以一直靠打铁为生,他们六人自小与我同村,如今都在军营里当差,所以小人经常会拜托他们给我介绍军营里的单子。”
角落里的桐雪听到“打铁”两个字,不由得蹙眉。
“大胆,朝廷军械供应自有军器监,怎可民间私自买卖?”刑部尚书立马大声呵斥了他,李卫章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的,见刑部尚书如此急性,索性就闭上了嘴。
杜明怯生生道:“大人说的是,小人......小人只是想多挣点银子,才一时起了贪念。”
这时昭元深递了个眼神给刑部尚书,意指现在不是计较私下买卖的时候,刑部尚书只好说了句:“继续。”
“小人求了他们许久,又是吃饭又是送礼,上上下下打点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好不容易接到了一个大单子,小人欣喜若狂无比珍惜,故而日夜赶工,花了整整半年做出来的兵刃,却被他们以极低价购入,小人真的是一时糊涂,才会不堪受辱起了杀心。”杜明声泪俱下。
刑部尚书问:“那你说说你又是怎么杀的人?”意指对方到底有六个人,而他只有一个人。
杜明回道:“小人以请客吃饭为由将他们约到了家里,再在酒里下了迷药,最后......一个个扔进了河里。”
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刑部尚书见晋王与陵安王都没有提出质疑,便道:“好,本官勉强认定你以上所述皆为属实,那此次帮你越狱的同伙呢?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杜明一脸惶恐:“大人明鉴,小人根本没想过要越狱,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刑部尚书追问。
杜明赶紧摇摇头,眼里满是惊恐:“不,不是,小人说错了,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刑部尚书显然没了耐心,正要开口说用刑,云六却忽然出现,走到堂下,对着上方开口道:“启禀晋王殿下,王爷,属下等已找到秦绥。”
昭如风平静道:“把人带上来吧。”
众人都一脸不解地盯着昭如风,现下正在审城郊六尸案,怎么又……
刑部尚书也是一脸惊讶,不确定地开口问:“军器监少丞秦绥?”
昭元深内心感到十分无语,他先是低头冷笑了一声,又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对昭如风道:“陵安王这是什么意思?”
昭如风一脸从容:“臣说过,城郊六尸一案,臣绝不多言。”他又重复了一遍,昭元深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只听他继续说道:“此前臣奉旨赴鄞州查军械贪渎一案,至今未向陛下详秉。”
昭元深面露怒意:“此乃国事,陵安王若查出些什么,还是明日早朝面圣之时再做阐述。”
昭如风道:“城郊六尸一案亦是国事,士兵私自买卖军械与臣此前所查军械贪渎案关联颇深,殿下不如先听听秦少丞的供词再做判断。”
堂上二人火药味极重,谁也不敢搭腔,角落里的桐雪却听出了大概,当昭如风告诉她陛下命晋王主审此案时,桐雪就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若只是普通的人命案,不至于让皇家来坐镇,可见此事牵连颇深。
随着云六云八将秦绥带上大堂,昭元深也慢慢反应过来陛下让他主审此案的用意,便暂且放下了与昭如风素日来的隔阂,变得严肃起来:“秦少丞,你失踪多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秦绥的叙述,一些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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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的树林闪烁着微弱的一缕灯光,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边走边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踪,待看到前方站着一个黑袍斗帽的人时,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另一丝复杂的心绪拢上心头。
“笙姑娘。”书生恭敬地唤道,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一丝恐惧。
“文少卿~”女子开口,声音莺莺脆脆,转过身,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她笑得娇艳动人,可说的每一个句话都让人心生惧意:“文少卿近来过得可好?”
文修元眼皮微颤,道:“笙姑娘命小生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墨乐笙瞧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瞬间也觉得无趣了,道:“明日早朝,文少卿可要记得自己该说什么。”
文修元手中一顿,道:“小生知道。”
墨乐笙看着文修元一副不情不愿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充满了鄙夷。
“笙姑娘,她……”文修元忽然又开口问。
墨乐笙冷笑:“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文少卿还痴心妄想着可以同她在一起吗?”她的目光变得阴森,让人不寒而栗:“她如今已是陵安王妃,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文修元如枯木一般,绝望的眼眸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希冀:“我知道,我只是希望,若真到了那一步,笙姑娘可否设法保她一命?”
墨乐笙闻言顿感无语,她蹙了蹙眉,而后又忽然温柔地笑起来,凑到文修元耳边,轻声道:“好啊,只要你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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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大殿。
昭成宗高坐龙椅之上,手中拿着一卷奏疏,一脸沉重。大臣们无一人敢开口,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昭元深环顾四周看了看,有的人一脸茫然,有的人则面露一丝恐惧,没有看到他心中所想的那道身影,不由地皱了皱眉,转过身又朝着不远处站着的昭如风看了看,接着便躬身上前,对着天子郎朗道:“陛下,儿臣奉旨主审城郊六尸一案,凶犯杜明已缉拿归案,凶犯对其所行之事也供认不讳,陛下手中正是凶犯杜明的供词。”
说完昭元深顿了一顿,转过身看向底下不明所以的大臣,又继续道:“各位大臣一定很好奇,本王为何要在朝堂之上提起这个案子。”
要说这案子在整个烟都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迫于民众压力,陛下让一个皇子亲审也无可厚非,但拿到朝堂上来说,实在是有点不合规矩,此时听晋王这一说,只怕这案子另有隐情。
就在众人心中做着诸多猜测时,昭元深的声音又传来:“那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命案!而是关乎社稷、关乎国之根本的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