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羿赶到皇宫之时,终究还是晚了。
陵安王入狱!
他难以置信地攥住昭元深的胳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军械贪渎案本是昭如风亲手挖出来了,怎么最后幕后黑手反而成了他自己?
昭元深神色复杂地看着昭元羿:“什么贪渎?是通敌叛国!”
什么?
昭元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再三确认了许多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文修元指证,青县有个田氏铁匠铺,一直供应着鲁州的军械,可就在陵安王到达青县的时候,打铁匠老田突然死了!真凶是他的妻子以及青县衙役长吴刚,此二人都是南玥派到东陵的细作,专门负责看着老田,以及暗中与南玥互通军械相关消息,甚至将东陵的军械转手提供给南玥。
老田之所以死,是因为他不小心发现了他妻子的身份以及军械暗中被运到南玥的秘密。
那时陵安王就在雾山,亲自督察这个案子结案,吴刚本将所有的罪揽在自己身上,可现在却忽然翻了口供,供出幕后主使就是陵安王昭如风。
皇帝自然是不信,大臣们也是半信半疑,也有部分人早就怀疑陵安王图谋不轨。
“父皇怎能相信那个小子的一面之词?”昭元羿愤慨道。
“一面之词?”昭元深冷笑一声,顿了顿,又道:“元羿,你可知陵安王的噬心蛊毒已经解了?”
昭元羿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昭元深轻悠悠地叹了口气:“陵安王啊陵安王,亏本王还以为你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想不到……”摇了摇头负手走下台阶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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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神,竟是位老婆婆?”大殿中,一青衣女子抬头望着巫神像,自言自语道。
这座石像并不庄重严肃,她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俨然一副慈善的老者模样,可落在桐雪眼中,竟显得有几分诡异。
随手唤来一名洒水小童,启口问道:“今日大巫师会来作法吗?”
那小童疑惑地看着她,却不回话。
桐雪想了想,态度恭敬道:“我家小姐风邪入体,请了许多大夫都不管用,老爷夫人日日忧心,特让我来请大巫师入府一见。”
那小童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桐雪一番,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向后殿,接着双手合握,朝桐雪拜了一拜,拎起木桶朝殿外走去。
桐雪有些狐疑,似乎想到什么,眼底浮现一丝了然,抬脚往后殿走去。
从前殿后门出来,绕过回廊走了一段,发现前方一个小偏殿内跪着一个布衣女人,桐雪慢慢走过去。
女人安静地跪在蒲团上,无比虔诚地拜着月神像。
桐雪看了眼月神像,又将目光移向女人的背影,蹙了蹙眉,跃跃欲试道:“田嫂?”
女人身躯微微一怔,仿佛终于听到了一丝动静,她慢慢转过头,吃惊地看着桐雪。
桐雪睁大了双眼,眉心紧紧拧起,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面前温和憨厚的女人。
“雪丫头?”女人见到桐雪,喜极而泣,立马站起来,撑开双臂朝桐雪跑去:“雪丫头!”
桐雪忽然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双臂顿在空中,一双美眸轻轻转了两下,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明媚张扬,哪里还有方才的憨厚模样?
她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桐雪,眼神异常妖媚:“被发现了吗?”
桐雪面色一黯,冷冷地看着她:“阁下是哪位?”
女人笑得更加张扬,扯下脸上的面皮随手丢在地上,露出美艳无双的面容。
她朝桐雪走近两步,鬼魅的声音传来:“啧啧啧,可惜啊!这个蠢货,竟没有得逞!”她嘴角嘟起,做出哀叹的模样。
桐雪皱眉,她说的,是昭元旭?
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到底是谁?”
墨乐笙冷笑一声,绕着桐雪转了一圈:“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知道?”接着,她捂着嘴,状似惊讶道:“哦对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你的夫君,快要死了。”那眼里透露着满满的天真无辜。
桐雪看着这双眼,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拥有如此美丽纯净的眼,却又说着如此阴险诡谲的话?
“桐雪啊桐雪,你的胆子真大,陵安王将你保护的那样好,我都没有机会下手,可你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墨乐笙的声音将桐雪拉回现实。
桐雪闭了闭眼,已经发生过的事都已是既成事实,她冷冷道:“我来找大巫师。”
墨乐笙面色一滞,笑容瞬间褪去:“你找他做什么?”
桐雪轻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知道?”她重复了墨乐笙的话。
“你!”墨乐笙突然伸手掐住桐雪的脖子,怒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桐雪双手握着墨乐笙的手腕,她倒是没使出全力,终究还是有所顾忌的吧,桐雪愈加兴奋,激道:“你有种就掐死我,这里可是巫神殿,住的是南玥巫师,我的尸体若是从这里被抬出来,他也难逃干系!”
桐雪虽不知她的身份,但能出现在巫神殿,必然与南玥巫师有所关联。
此前西街遇刺,她同那刺客说过,她要与他的主子谈一桩生意,那刺客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桐雪,接着对她说了三个字:巫神殿。
闻言,墨乐笙勃然变色,藐视着桐雪,眼底透露出一丝杀气,手上加大力度:“你在威胁我?”
桐雪忽然大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敢来这里?”说完桐雪右手一翻,一枚银针从袖中滑出,毫不犹豫地朝墨乐笙颈中刺去,墨乐笙突然吃痛,使劲全力将桐雪甩出,自己连连后退几步,拔出颈间的银针,恶狠狠地瞪着桐雪。
桐雪喘了喘气,平复后,她直起身子看着墨乐笙。
墨乐笙的身体已变得乏软,根本没使出多大力气,她软软地伏跪在地上,使劲甩着晕乎乎的脑袋。
桐雪慢慢走上前,左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她蹲在墨乐笙身前,打开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冷冷道:“我可以不见大巫师,那么,便直接去见你的主子也好。”
墨乐笙先是一惊,接着仰起头瞪着桐雪,冷哼一声:“你休想!”
桐雪神色漠漠,平静道:“你可以不说,我自己去找,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彻底消失吧!”
墨乐笙一震,表情瞬间凝固,而后忽然眉眼一弯,反问道:“是吗?”
桐雪顿时感觉到不对劲,冰冷的长剑从后方射出,正朝桐雪的背刺去,桐雪一转身,长剑又被甩出去,回到那人的手中。
墨乐笙惊疑地瞪着无影,愤愤道:“无影!你在干什么!”
四人肃然相对,无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上的二人,又看了看无踪,淡淡道:“她不能死。”
墨乐笙的脸色登时一变,无踪也是一脸惊讶。
墨乐笙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她撑着身子用尽力气,对无踪道:“无踪,我命令你,杀了她!”
无影上前一步,挡在桐雪身前。
“蝎尾蛊……”桐雪意味深长地看着无踪,轻悠悠地吐出这三个字,在脑海中转了转,道:“南玥的新型蛊术,此蛊还不稳定,就在活人身上试验。”她看向墨乐笙,冷笑一声:“是你的手笔?”
墨乐笙目光森冷,脸上浮现一丝漠然,算是默认。
无踪的表情有些复杂,桐雪不想再理会墨乐笙这个疯女人,转而看向无影,道:“你的主子在哪?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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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天牢之中,男子平静地坐在草席上,淡淡地看着小小的通风窗口,黑眸中漾着一丝落寞。
大臣们此刻都跪在御书房门外等着上奏,昭成宗头痛欲裂,压根不想见任何人,都逼着他尽早下旨,甚至有人重提十四年前的旧事。
“老陵安王当年也未必没有同南玥合作,陛下太过仁慈,给了陵安王府清白,可这昭如风却不知感恩,竟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为何都巴不得陵安王府覆灭呢?
昭成宗知道,是因为当年,本不该是他继位。昭成稷,他的弟弟,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可他宁可退居于臣,可他们还是不肯容他,甚至不肯容他的儿子……
昭如风不明白,他的路为何一直这般艰难,他不明白,也不在乎,反正习惯了,可是,为什么连她也……
当昭元羿来到天牢时,便看到这样一幕:昭如风正平静地看着天牢里的窗,眼底的孤寂让昭元羿一瞬间回想到十四年前,七岁的他代替自己赴南玥为质。
“如风?”昭元羿轻声唤着他,声音有一丝颤抖。
云七在昭元羿身旁,看着自己的主子入狱,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陵安王府已经被封,所有人不得出入!
云七还是昭元羿在宫门口拦着士兵救下来的,士兵们畏于昭元羿的身份才放了人,但他知道他保不了多久,只要他们向上请示后,圣旨一下,谁也无法违抗!
昭如风扭头看了一眼昭元羿,没有说话,待看到云七后,目光顿了顿,接着,低声问道:“她呢?”
云七知道他说的是谁,如实道:“王妃不在府内。”
昭元羿闻言,怔了怔,随即道:“我方才见到过她,就是她提醒我来的。”
云七诧异道:“殿下见过王妃?不是云九通知的您吗?”
云九去睿王府没有找到人,以为昭元羿已经入了宫,可去了宫门口云七却告诉他睿王不曾进宫,云九只好在烟都城中寻找,所以云七一直以为是云九找到了睿王。
此时云七已逐渐感觉不对,云九说,王妃跟着柳如茵进宫,而云五不放心所以跟在她们马车后边,可直到云九来宫门之前,他并没有看到过王妃等人,彼时正当众臣逼着陛下下旨将陵安王下狱,他没顾得上王妃,如今想来,王妃路上恐怕遇上了什么事。
但睿王却说他见到了王妃?那云五呢?
“她……”昭元羿欲言又止,如今这般境况,若将花月阁内淮王对她做的事说出来,不仅帮不了昭如风,还会激怒他,况且,这于她的清誉也有损害,顿了顿,道:“此事说来话长,她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更重要的事么?
昭如风目色灰暗,她似乎,永远都有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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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打开,桐雪跟着无影等人朝殿内走去,黑袍男人立在大殿中央,阶下站着一个清美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玥郡主墨念雪,见桐雪走进来,微微一怔。
桐雪瞥了一眼墨念雪,接着视线落在男人的背影上。
墨乐笙一见到男人,便小跑上前,抓住男人的衣袖,叫道:“门主!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要杀了笙儿,门主一定要为笙儿做主啊!”她恶狠狠地盯着桐雪,咬牙切齿道:“让她死无全尸!”
墨念雪表面一脸平静,眼眸里却闪过一丝厌恶,她别过脸,不去看矫揉造作的墨乐笙。
桐雪平静地看着墨乐笙,唇角微微扬起,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墨乐笙和墨念雪都愣住,只是墨乐笙的眼底多了些恨意。
桐雪转而看向黑袍男人,一字一句轻盈如水:“妾说的对吗?宣王殿下。”
众人震住。
桐雪静静地看着黑袍男人的背影,看着他缓缓拉下兜帽,再缓缓摘下面具轻轻丢在了地上,转过身,露出苍白清瘦的脸,他淡淡地看着桐雪,如鹰般的眼里满是欣赏和笑意。
昭元泽手臂一摆,随意地抽出握于墨乐笙手中的衣角,墨乐笙一愣,接着他缓步走下台阶,至桐雪跟前,笑着道:“本王说过,你这个胆子,当真是大得很!”
桐雪轻笑,如水的眼眸透露出淡淡冷漠:“殿下谬赞!殿下才是无所畏惧,算无遗策!”
昭元泽笑意更甚,饶有兴致地看着桐雪:“哦?本王着实好奇,你这个小丫头,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桐雪静静地看着昭元泽,眼里冷意更深:“殿下,妾说过,妾会医治好你。”
墨乐笙忽然大吼:“门主,不要相信她!”
桐雪却拔高声音继续道:“妾说过,妾想与殿下谈一桩生意。”
墨乐笙:“门主!”
桐雪不理会墨乐笙的怒吼,用力盖过墨乐笙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至极:“可是殿下,利用柳如茵将妾送与淮王,也是陷害陵安王通敌叛国的一环吗?”
墨乐笙脸色一变。
昭元泽微微皱眉,他静静地盯着桐雪的眼眸,似秋水一般澄澈清明,却像钢铁一般坚毅果敢,接着,他轻轻开口道:“无影,带公主下去休息。”
墨乐笙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门主,笙……笙儿知道错了,门主,门主……”直到无影将她拖至门前,口中悲哀地唤着:“元泽哥哥,元泽哥哥……”
桐雪此刻才晓得她的身份,不由得冷笑。
此时,墨念雪对着昭元泽开口道:“门主,雪儿也告退了。”然后退出殿内,临走时还给了桐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桐雪看着昭元泽道:“殿下果真令我大开眼界,南玥的公主和郡主竟然都臣服于你。”
昭元泽语气淡淡:“那是因为,没有本王,她们只能死。”
看着这样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男人,桐雪一瞬间开始怀疑,与这样的毒蛇做交易,她当真有胜算吗?
思索间,昭元泽的声音又传来:“你是何时知晓本王身份的?”
他淡淡地看着她,又是探究般的眼神,桐雪抽回思绪,笑了笑:“若是我说,一开始便知道呢!”
昭元泽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西街刺杀,是南玥国主的意思,可墨高则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所以烟都,必然有南玥的势力。”
“我让那名刺客带话给他的主子,他却和我说了‘巫神殿’三个字,是想让我以为他的主子就是大巫师吧,或者,让我自投罗网,前来赴死。”
昭元泽浑不在意道:“可这些,与本王有何干系?”
桐雪又笑了笑:“蒲月宴那日殿下出现的很巧,可柳尚书并不信任你,不可能将那么隐秘的暗道告诉你,那么原因只有一个,淮王,才是他一直扶持的人。”
柳宜山扶持淮王并不难猜,他本就是一只狡猾无比的狐狸,就像此次军械贪渎案,他当真全然不知情吗?不过是更高明些罢了。
而昭元泽,则是将所有人都视作蝼蚁的黄雀。
桐雪望着昭元泽,一字一句道:“而殿下,将自己的妻子拱手相让,讨好淮王,目的也只有一个,假装无意争储,实则是为了利用淮王陷入军械贪渎案中,把陵安王引入其中,再来一招釜底抽薪,将陵安王钉死在通敌叛国的罪名之上。”
桐雪早该想到,同是打铁匠的杜明和老田有着相同的身份,却又做着不太相同的事情,那是因为,杜明从来都是昭元泽的人,而老田不是。
“城郊六尸案凶犯,杜明,一个铁匠,言辞条理无比清晰,在认罪的同时,不声不响地揭露出私下买卖军器的行为,军器监少丞秦绥,一个失踪多日的人,竟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将军器监与户部、工部暗地贪渎军械的罪行和盘托出,晋王与淮王相争多年,如此大好时机,他自然不会放过,即便此次扳不倒淮王,那折断户部这条臂膀也是好的。”
昭元泽平静地看着桐雪分析着一切,笑着点了点头:“嗯,有理有据。”
可昭元泽的目的始终是陵安王,桐雪穿过昭元泽,走到他身后,慢慢道:“我猜,在这朝堂之上,还有殿下的人。”
“大理寺少卿,文修元。”桐雪转过身,看着昭元泽的背影,定定道。
这条信息是柳如茵和她说的,她知文修元总有一天要踏入朝堂,所以在雾山之时,便不愿与他多有来往,没想到今日,他到底还是陷了进去。
“雾山的人。”桐雪冷笑:“那吴刚和田嫂想必也是殿下的人了。”昭元泽不予回应的态度已然默认了一切。
“所以,今日早朝,文修元上奏,吴刚翻了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