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小女子,三更半夜饮这许多酒,就不怕旁人看你的笑话?”
药还有些烫,只是这样的中药,要趁热喝下去才管用。简栖吹了吹汤药,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着。
“你闭会儿嘴行吗?要不是看在你疯疯癫癫的还能记得买完药给我送回来的份儿上,早大棍子给你打出去了。”
“我还冤枉你了不成?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何况你一个女儿家。”
“喝了衣食无忧,不喝咸菜稀粥,你选哪个?”
“二者皆非我所需,在下已反复申述,吾乃玄丘山君,灵草所化,修行千年,吸风饮露,不食五谷。正气护身……”
“你快闭嘴吧,求你了。”
“还有几句,且听我说完——
胃乃六腑之一,受纳食物,化为气血,滋养五脏。若胃气不通,则诸气不顺。且胃属阳,喜润恶燥……”
“行了行了,大师,君上,祖宗,求求你了,你能不能闭会儿嘴,我头疼。”
简栖不情愿地闭上嘴,瞪了鄢寒一眼。
这会儿阳光很好,鄢寒歪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她的思绪,鄢寒看都不看,闭着眼睛气势汹汹的接了起来
“喂!谁呀!”
“说好了今天早晨有重要会议,你跑哪去啦!”
会议?什么会议?
对呀!报社改制后第一次全体会议!作为昨晚的功臣,晋钱总嘱咐她今早一定要列席的呀!
“我专门在副主编身边给你留了位置,你不愿意坐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喝太多了,忘了忘了。”
“看在那几份合同的份儿上,给你三十分钟时间,好好洗把脸换身像样衣服,别给我丢人!”
公寓到报社不过几分钟的路程,鄢寒看了看自己这幅捡完破烂刚刚收工的装束……
还是抓紧收拾一下吧,这样的会议不出现,跟直接宣布把老板炒了有什么区别?
鄢寒稀里糊涂手忙脚乱的忙活了一通,勉强看不出昨晚叱咤酒桌的痕迹,随便抓了个包风风火火的往门外冲
“哦!你!”鄢寒指着简栖“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滚蛋,要不然我就报警抓你!”说着,把身份证扔给他“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再不走我真报警!”
“你也要抱井?”简栖比划着,双手环成了一个圈“你爱抱就抱呗,关我什么事。”
“哎?向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电梯门打开,竟然是熟人
“鄢记者,你也住这儿啊?我是昨天晚上才回国的,真巧啊。”那人熟络的打着招呼,完全听不出任何意料之外的喜悦。
简栖听到声音,莫名觉得熟悉,也探出头来,看清楚来人,他竟比鄢寒还高兴
“是你啊”
他拱手致礼
“还要多谢兄台昨晚仗义相助,正好”他拍了拍鄢寒肩膀“还不速速还人药钱,昨晚在药铺要不是他帮我解围,你现在还窝在床上起不来呢,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真真是缘分不浅啊。”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向寒生,之前在国外采访的时候是我们的随队医生。”
“向兄好,我叫……我叫……”
“他叫简栖,是个精神……啊……那个……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干什么的。”
“不太清楚干什么的就……”向寒生上下打量着简栖,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连拖鞋都没穿,端着个碗在女孩家里晃来晃去……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吧。我开会要迟到了,先不聊了啊。”
“我可以送你,车就在楼下停着呢。”
“不用了,几分钟的路,我跑过去就可以了。”
“跑过去干嘛,我送你吧。”
“也行吧,麻烦你了。”
两人聊着就进了电梯,完全没人在乎这位没穿拖鞋的大叔。
“什么味道啊,好香啊。”
“哦,差点忘了。刚买的玉米汁忘记拿上去了,还热着呢。
刚刚出电梯的时候闻到一股中药味儿,是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昨晚喝多了,胃不太舒服。”
“那正好,把这玉米汁喝了吧,能缓解点。干净的,我还没动过呢。”
鄢寒犹豫了下
“也好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确实胃里空落落的。反正以后住对门,请你吃饭也方便,谢谢啦。”
她小心地吸溜着还有些烫的玉米汁,越喝越香
“这是在哪家店买的呀,味道真好,我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玉米汁呢。有空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还要再买些回来。”
“啊?哦,我也不记得是哪家了,就路边的那种小门脸,等送完你我去找找。”
“是这样啊,那不用了,什么时候碰上再说吧。”
鄢寒看着干净的纸杯,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很快就忘记了,谁会在一杯随时都会被其他饮料替代的玉米汁上花心思呢。
“需要在这儿等你吗?还是一会儿结束我过来接你?”
“您太客气了向医生,要不是时间实在来不及,我都不好意思让您送我这一趟,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有机会请你吃饭,谢谢你的玉米汁。”
报社大院气派的像政府办公机构一样,走进这里,总是不自觉的想让自己更端庄沉稳些。
正是午休的时间,鄢寒刚进来的时候看了眼,食堂大堂空荡荡的,饭菜味儿孤独的游荡在大楼里。
六楼,大会议室——
晋钱总对着个黑色的空文件夹发呆,平日里干练利落一丝不苟的大领导,现在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笔连帽都没有摘,一圈一圈不知在划拉些什么
鄢寒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除了与晋钱总一人之隔的那把椅子空着以外,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大家脸上都有点或多或少的不耐烦。
几乎在晋钱总的余光捕捉到鄢寒的一瞬间,他人就冲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满屋子的人都在等你,怎么跟大家解释?”
他瞪着眼睛,每个字儿都从牙缝儿里钻出来,好像被咬碎了一样
“领导,我可是替您冲锋陷阵才喝成那个德行的,您不给我发奖金也就算了,弄这么多人来这儿等我,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
“行行行,就算你说的对。那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啊!这可是咱们改制后的第一次会议,很多重要的人事任命、部门规划、选题报备都要在这个时候说,你是国外回来直接奔中层领导干部,你不出现,那我任命谁去啊?”
“改下午不行吗?明天不行吗?非得在这儿等我,那我成什么啦?”
“你以为大家在这儿跟你过家家呢啊,这里每个人为了保住饭碗都忙得很,人家的时间也是早就规划好了的,每一分钟有每一分钟的安排,哪能说改就改?再说了,已经定好的会议,你就应该准时出席,什么喝吐血了、睡过头了、闹钟炸了,这都不是理由!”
鄢寒忽然想到了喂她吃药的那个男人
“主编,我要说,昨晚有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家,说他是玄丘仙山的君上,不知怎么就溜达到我那了,还顺便给我寻了草药,治了酒醉。药劲儿太大,我就迷迷糊糊的把开会的事儿忘了。你信不?”
……
“呃……鄢寒啊,是这样,你虽然刚回国没多长时间,但是工作关系是早就转到咱们社了,各种保险也都按国家规定比例交,说起来也不少钱呢,要我说不如这样,你去医院,挂个权威专家号好好看看,实在不行挂俩,脑子上的病得抓紧治,这可耽误不得!”
司机小汪抱着一摞文件交给晋钱总
“走吧,进去吧,大伙儿都等着呢。机灵点,看我眼色行事!还有,以后不许叫我主编,叫晋钱总,这名儿吉利。”
“好,大家安静。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常跟大家说的,从中央新闻挖过来的高材生,鄢寒!”
晋钱总卖力的烘托着气氛,带头鼓掌,嘴咧到了耳朵根儿,可没什么人捧场。挖回来个高材生有什么可高兴的,明摆着抢大家饭碗来的。
“看来我是没说到重点上啊,好,那我就说点大家愿意听的。相信大家早就从各个渠道知道了咱们报社要有些体制上的改动了,今天我就给你们吃颗定心丸。这年头纸媒是一天不如一天,放眼全国,还有国家给兜底的纸媒几乎没有,咱们长吉报社作为最后一批改为自负盈亏的传统媒体,已经占了国家天大的便宜了。上头照顾咱们,咱也得适可而止,比起能在办公室喝着茶水扯扯闲篇儿,一眼看到自己八十岁的样子,我相信在座各位都还是想为了当初的理想再拼它一回的。”晋钱总将那几本文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使劲儿拍了几下,一脸的慷慨激昂“这就是我和咱们社的几个中层干部为你们拿到的定心丸,这顿饭吃的不容易啊,用他们的话说,从酸文闲话到真金白银,不是那么好转变的。我也清楚,但我有在座的各位,有对新闻、对文字、对真相、对美好有向往、有执着、有决心的虔诚的文字工作者,你们就是我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全部力量!从进往后,梦想与财富就不再是相互对立的两件事情,不辜负读者,不辜负腰包。让我们一起努力,做有深度、有内涵、有气节、有担当的媒体人!”
大家自发鼓掌,多劳多得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人兴奋。
有同事拉开了那把空着的椅子,请鄢寒入座。
鄢寒在掌声中僵硬的坐下,赶鸭子上架的中层干部,有什么好开心的。
果然,散会第一件事,晋钱总的单独召见
“开门见山吧,这是你回国后的第一个任务,祝你成功。”
厚厚的资料砸出“咚”的一声,像砸到了她的天灵盖儿。
“梁一梦 看一个女演员如何自毁前程、黄粱一梦终须醒、流量实力双双塌房,昔日顶流一梦黄粱……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会是让我去采访这个梁一梦吧?”
“是啊。”
梁一梦,近几年势头很猛,在一众男顶流爱豆横行的娱乐圈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唯一一个口碑、作品双丰收的女艺人。人红是非多,平日里的造谣、诽谤都是小打小闹。正主根本不需要出面,粉丝们就能手撕了对家。梁一梦也识大体,经常空降粉丝群、超话,对大家进行正面引导,不至于让大家因为爱她而背上脑残粉的骂名。只要有时间就会和粉丝们唠唠家常,亲切的像是住在隔壁每天都会见面的好朋友。
但这次不一样,爆出来的视频里,梁一梦和同组导演共处一室,灯光的颜色那样令人浮想联翩,导演坐在那摆弄着录制的机器,梁一梦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举手投足挠得人心痒痒,后来甚至褪掉了连衣裙……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到镜头前,慢慢低下头,离导演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
这下没得洗了,大锤直接把梁一梦砸进地缝里,所有对她不利的言论一窝蜂似的冒了出来,大家开始研究以往的谣言,越琢磨越有滋味儿,像是错过了什么天下奇闻一样,逮着这一个人没完没了的埋汰。
“晋钱总,您刚刚不是还说要做什么有担当、有远见、有气节、有深度的媒体吗?我怎么感觉您正在朝八卦周刊的路上撒丫子狂奔呢?”
“苍蝇腿儿也是肉啊,有得采就不错了,好歹先把版面填满吧?”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到时候文章出来署完名都不够让人笑话的,合着您费了大劲挖回来个花边新闻狗仔,多给您丢脸啊!”
“哼,怎么说我也是当主编的,眼界就是比你宽那么一点。梁一梦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要说她片场扇对手演员嘴巴,这事儿我信,可爆出来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会做的。
她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有空你可以跟两天她的行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跟行程?她现在还有行程吗?陪她抠脚刷剧啊?”
“你这小姑娘嘴上怎么一点亏都不吃,少说两句,赶紧干活!”
第一天的工作顺利结束,说忙不忙,说闲不闲,鄢寒很安于这样的工作环境,不用穿梭于枪林弹雨,不用扛着机器东躲西藏。回公寓的路程没有多远,她却走得格外慢,街道繁华,霓虹闪亮,其实人们向往的,也不过是和乐安康。
“你怎么还在这儿?”
门开了,简栖站在卫生间门口,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
“你以为我想在此处?四方盒子铁门铁窗,生硬冰凉,不见飞鸟,不闻花香,处处不得安身,真是气煞本君了!”
鄢寒才懒得理他,咬文嚼字的精神病也是精神病!
“喂?您好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有人私闯民宅,赖在我家里不走了!您赶快过来处理一下吧。”
她抬头看了看简栖,这人大概是累着了,一下午的功夫憔悴了许多,不知道又在家作成什么样。她不紧不慢的放下包,换了双舒服拖鞋
“我可告诉你,警察一会儿就来,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为何要走?走去哪里?降到此处并非吾之所愿,急得又不止你一人,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好没教养!”
“你!”
鄢寒指了指简栖
“好,你厉害!有能耐一会儿你也这么跟警察说话!”
简栖不说话了,他莫名觉得警察好像是很厉害的人物。
“咱们暂且勿呈口舌之快,本君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解惑。”
“哼,你这人变脸倒快。说吧,什么事儿。”
简栖指了指马桶
“此杯如此之重,姑娘小小身躯,如何搬得动?”
“我搬它干嘛?”
“难不成要把头伸进去喝?”
“喝?”
“正是,本君今日口渴难耐,本不欲用姑娘之物,可实在坚持不住,只好取了那里的水来喝,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是用手捧出来的,并未同杯而饮。”
“你……”鄢寒有些急于告诉他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好像说了他也不一定能听懂。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冰箱里有的是水和饮料,再不济水龙头也能放出来,你说你何苦……”
“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你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