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轩是烟都城里有名的珠宝玉石商铺,这里不仅售卖来自各国的最上乘的珍宝,且店里师傅的雕刻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西侧里间屋内,桐雪窝在一个角落里,身旁一堆铁质工具,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通体红色的小玉石上划拉,每一笔下刀都极其认真精准。
小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王妃,您这手艺真的堪比店里的师傅了,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啊!”
桐雪“噗呲”一笑:“别老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
“王妃绝对当得起!”小景坚定地赞叹道,侍奉了桐雪几日,她也算是摸清了几分桐雪的脾气,为人极是随和,时而还能同她说些玩笑话。
“小景,你去帮我问问老板那镯子刻好了没有。”桐雪道。
“好,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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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元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今儿想看点什么?”锦衣华服的男子踏进门,身后跟着一名侍从,老板一见便喜色难抑,连忙小跑到他跟前,热情招呼着。
“最近可有新进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让本公子瞧瞧。”昭元羿折扇一收,敲着掌心,懒懒道。
“好嘞好嘞!”老板连忙献宝似的将店里的好东西都搜罗出来供他挑选。
这时小景走了过来,对着忙活的老板道:“老板,我们王妃问,她的血玉镯刻好了没有?”
老板连连道:“好了好了,师傅刚拿过来,姑娘稍安,我这就去拿。”
昭元羿正低头挑着物件,闻言抬起头瞄了一眼小景,王妃?昭元羿小声嘀咕着这几个字,这是......陵安王府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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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感觉眼皮又酸又硬,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笔将将落下,她用力吹了吹,将刻刀往桌子上一丢,心情骤然大好,紧紧握着红玉石举过头顶,身体往椅子上一摊,开心地吐出四个字:“大功告成!”
好似绽开的白玉兰一般,她的笑容里溢着满足的愉悦,碧波般清澈的眼眸洋溢着淡淡的幸福,活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偏过头,却看到门口突然站着一人,昭元羿正倚在门框,歪着脑袋打量着她,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桐雪浑身一震,顿时尴尬不已,窘迫地收回手,定了定,起身了站起来。
昭元羿信步走来,桐雪连忙屈膝行礼,刚吐出一个“殿”字,昭元羿立马用扇子托着她的手腕,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嗯,微服私访,不对,这词儿用在他身上好像有些不合适。
又定了定,桐雪笑盈盈地道:“好巧啊,元公子。”
昭元羿心中嗤笑,方才笑的那般开怀,这会儿又像是立马变了个人一样,笑的如此虚假。
转眼目光落在她手中,道:“方才见你如此专注,那是什么?”
“哦,这个……额……一个小玩意儿……”桐雪神色有些不自然。
昭元羿扬了扬下巴,示意桐雪拿给他看看,桐雪虽不情愿,但也只好乖乖拿出来。
昭元羿捏起红玉石,发现是枚扳指,在手指间转了转,仔细看着上边的纹路,突然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唇角扬起,诧异地看向桐雪:“想不到王妃还有如此手艺!”
桐雪听的出来他语气里的一丝丝轻蔑,逼迫自己自动忽略掉,客气地笑了笑:“公子谬赞!”
昭元羿拇指轻动,看向玉扳指内侧,眯起双眼,仔细辨认内壁上刻着的那个字。
桐雪心中“咯噔”一下,一脸窘态。
“王妃,血玉镯……刻好了。”小景突然走进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她的手中端着一方盒子,盒子呈打开的状态,瞥见屋内还站着一个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待走近时才发现,竟是睿王!登时一惊,正要屈膝行礼。
昭元羿一摆手,示意免了。他瞥见盒子中的几样物件,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桐雪见他那副吃瘪的表情,一时间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紧张。
顿了顿,昭元羿冷笑了一声:“这些,莫非……”
桐雪连忙解释道:“正是元公子赠予陵安王府的血玉石。”
“赠予?”昭元羿反问。
“对,赠予。”桐雪坚定笑道,接着上前取出盒中的一枚平安扣,双手捧着十分恭敬地呈到昭元羿面前,盈盈笑道:“元公子,我见您这把折扇从不离身,配上这平安扣,也算相得益彰。”
这平安扣本不是给他准备的,然而此刻却不得不拿出来,她也没料到今日会遇见这瘟神。
昭元羿皱起眉头,心中苦笑,接过桐雪手中的平安扣,然而桐雪却并未收回手,她直勾勾地盯着昭元羿手中的那枚扳指,一脸诚恳的笑着,昭元羿摇头苦笑,将其丢在她的手心里,捏着那枚表面平滑且平淡无奇的平安扣,翻来覆去看了看,竟觉得有几分嫌弃。
他摇了摇头,叹道:“本公子这好好的血玉石,明明可以做成一对血玉镯,你偏生给它分成这么多块,到底是为何?”
桐雪一怔,想了想,如实道:“公子所言极是,但血玉镯做成一对至多也就两个人戴,可府中人多,实在不好分呐!”
昭元羿冷笑一声,一脸了然:“你倒是大方!”
桐雪面不改色,又笑着说了句:“公子谬赞!”
昭元羿皱眉,这虚假的笑脸他到底要看多少次呀?低头瞥见盒子里还装有一个小荷包,打开看了看,又问道:“那这些珠子呢?”
“这些都是残料,我觉得丢了可惜,便叫他们磨成了小珠子,可以做个耳饰钗环什么的,给王府里的几个丫头戴。”桐雪老实回道。
昭元羿看向桐雪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双手用力一拉,将荷包系起,随手丢进盒子里,道:“倒也会精打细算!”
桐雪又努力忽略掉他话语里的嘲讽,保持微笑:“物尽其用嘛!”
昭元羿将血红色的平安扣系在扇子上,左右看了看,又晃了两下,还是觉得嫌弃,嘴里嘟囔着:“堂堂一国郡主,怎么如此抠搜?连残料都不肯放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是拿着本公子的东西做人情。”
桐雪感觉脸颊都有些僵硬了,但依旧保持着微笑,然而眼睛里却暗藏着不怀好意,她一脸无辜:“这个……妾一介妇人,总归,还是听从王爷的。”
昭元羿一讶,像是又吃了瘪,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牙尖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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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南霆璟手持弓箭,对准远处的箭靶,伴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正中靶心。
他放下弓弩,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对身旁人道:“近日西境那边又有些不太平了,祖父向陛下请旨多次,想前去镇守。”
昭如风神色漠漠地立在一旁,道:“南老将军一身戎马,但陛下多半不会答应。”
南霆璟轻轻叹了一声:“是啊,祖父年事已高,所以……”
“你想去?”昭如风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
南霆璟并不惊讶,轻轻“嗯”了一声。
“这烟都也未必太平,如风,你日后也要多加小心。”南霆璟认真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昭如风看了看南霆璟,他们二人自十七岁便一同上过战场,四年,两位少年的心志却从不曾变,眼底的坚毅一如既往的坚不可摧。
“我知道。”昭如风回道。
此时南霆璟忽而又想到一事,开口问道:“军器监那边可有进展?”
昭如风道:“前几日李卫章来报,军器监少丞秦绥已失踪多日,而三日前少监吴安突然暴病身亡。”
南霆璟道:“此事我略有耳闻,听说秦绥的家人上报军器监多次也无人管,无奈只好求到知府衙门。”
昭如风道:“我已着人手去寻,但这秦绥多半已遭遇不测。”
南霆璟眉头深锁,愤愤道:“难道魏长思就这么袖手旁观?”
一个少监、一个少丞,若说此事还与他魏长思没有关系,打死南霆璟他也不信。
昭如风却依旧很平静,淡淡道:“工部最近也折了三位大臣,或因渎职,或因懈怠政务,或是被查出姑息养奸纵容亲眷欺压百姓,都已被陛下或调任或罢免处置了。”
南霆璟冷笑:“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是有人想折断柳尚书的羽翼罢了。”
昭如风嘴角扬起,也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是啊,这么迫不及待且明目张胆,你觉得,大臣们第一个会怀疑谁?”
南霆璟忽然变得严肃,看向昭如风的神情变得不忍和内疚:“若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劝你留在鲁州。”
四年前,南老将军收复三州之时,鲁州的那一次交锋可谓是十分凶险。
东陵皇帝宣布出兵南玥时也很痛心,南玥国主声称要拿昭如风的人头祭旗,可却不知何故竟让其逃脱了。那时南老将军被围困在鲁州城内,而南玥士兵又在一次暗袭中捉了南家的少将军南霆璟,本来他们想以此要挟南老将军弃械投降,却不想这个老顽固拼死抵抗,还道:生不弃东陵百姓,死不做他国之贼!南家军的儿郎们早已做出殊死搏斗的准备,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可关键时刻,昭如风却忽然带着李乾安出现了。
没有人知道,李乾安一直是老王爷埋在鲁州的棋,哪怕鲁州落入南玥之手,这枚棋也会死死地扎在那里。
“如风,在鄞州截杀你的到底是谁?”南霆璟忽然又开口。
“是柳宜山吗?”他不确定地问道。
昭如风摇摇头:“应该不是。”
“难道真的是......淮王?”南霆璟终于还是说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猜测。
昭如风没有回答,只是怅然地盯着前方,黑如深潭的眼眸变得些许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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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与小景正要往门外走,昭元羿正趴在桌子上挑选着物件,明安立在他身侧,指着这个也说好那个也说好,昭元羿嫌弃地用折扇敲了下他的头,扭头看见桐雪正朝这边走来,桐雪见老板也在一旁,便礼貌地对几人笑了笑,准备出门。
昭元羿挑了挑眉,忽然叫住她:“等等!”
桐雪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王妃对珠玉研究颇深,元某斗胆,请王妃帮在下选个可人的首饰,不知可否?”昭元羿一番话说的极其诚恳,然而眼里却是狡黠的笑意。
“好。”她道,她怎么可能拒绝?她怎么敢?
桐雪将桌子上的首饰一件一件地扫视了一遍,实在没有一件可以一眼便能惊艳到她的,她微微蹙着眉头,食指轻轻点着嘴唇,低头沉思起来。
昭元羿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美则美矣,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桐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扭头看向他,昭元羿微微一怔,瞬间脱口道:“怎么?都不满意?”
“元公子不也一样?”桐雪反问,要是有他看得上的,至于选到现在?早就全部打包立马走人了。顿了顿,又道:“这些东西虽属上乘,可都略显艳俗,婉儿姑娘气质清雅,实在有些不适用。”
“你怎知道我是要送与婉儿姑娘?”昭元羿问道。
桐雪笑了笑,一脸认真回道:“她是元公子的红颜知己啊,遍烟都城的人都知道吧!”说完看向立在一旁的老板,老板也一同点着头,这位元公子可是在他这里选了好些物件全部送往了花月阁婉儿姑娘的手里。
桐雪自然也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
昭元羿被桐雪噎得说不出话来,认也不是否也不是。
桐雪暗暗笑了笑,又低头扫了一眼首饰,目光忽然落在一枚淡绿色玉簪上,她捏起玉簪,仔细掂量了一下,又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食指轻轻划过簪杆,在簪头处打了个圈儿,忽的唇角扬起,抬头看向昭元羿。
昭元羿疑惑地看向那枚玉簪,模样极其普通,心想着这丫头莫不是要诓他,竟如此敷衍,顿时面露不悦。
桐雪却不以为意,她转脸看向老板,问道:“老板,这玉簪可是店中师傅所刻?”
“回王妃,正是。”老板回道。
“那便好。”桐雪很满意,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枚白玉兰的簪子极好,可惜还不够好,你同那位师傅说,在这簪子的杆中加些水纹,三处三道,共九条,另外在簪头玉兰花底部镶上一圈白银,记住,一定得是白银,不可用黄金替代,再有......”
老板听的一脸蒙圈,迷糊地看着桐雪。
昭元羿却嘴角含笑,眼里流露出一抹赞赏。
桐雪苦笑着对老板道:“算了,不若你将那位师傅请来,我亲自与他说。”
老板连连道“好”,正欲走开,昭元羿忽然又叫住他:“诶,不必了。”转眼看向桐雪,邪魅笑道:“王妃手艺高绝,不如,有劳王妃帮在下镶刻,在下定然……重金酬谢!”
老板嘴角抽了抽,他虽深知元四公子必然出生富贵,可如此同陵安王妃说话,总觉得不妥。然而王妃的反应却更令他不解,竟没有拒绝。想来这二人同是权贵之身,他也不好掺和进去,只好默不作声,全当听不见也看不见。
“重、金?”桐雪难以置信地重复道,重金会是多少?镶个银子,刻个水纹而已,好像也费不了她多少功夫。
“一千两如何?”昭元羿也不废话,撑开扇子慢悠悠地摇起来,观望着桐雪脸上的表情变化。
桐雪美眸轻闪,差点喜色难抑,她紧抿着双唇,尽量不要兴奋得太过明显,心中暗叹:这皇家果然都是有矿的!
“好,愿意为公子效劳。”桐雪道。
昭元羿粲然一笑,这丫头,竟是个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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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寝殿中飘着一股缭绕的烟雾,床榻上躺着的女子面色微微苍白,她双目紧闭气息浅淡。
昭元泽立在一旁双拳合握焦急万分。
大巫师手握七声铃锁在床榻前的香炉旁闭目作法。
所谓七声铃锁,便是用七种声音的铃铛编织而成,每个铃铛之中都喂养着一只蛊虫,它们被紧紧锁在其中,喂养人为保其不死,故而每日都将铃锁浸泡于新鲜的血液中,滋养这群小家伙。每只蛊虫都不尽相同,所以铃锁发出的声音也就不同,故而称作七声铃锁。这是南玥独有的秘术,蛊虫难养,亦难寻,可一旦制成这七声铃锁,便是与南玥巫神有缘,是天选的巫师,因而这位大巫师在南玥国是何种地位,可想而知。
床榻上的女子似乎有了些起色,呼吸渐趋平稳,大巫师睁开双眼,朝昭元泽点了点头,昭元泽立马上前到床榻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女子,低声轻唤:“母妃。”
贵妃慢慢睁开双眼,温柔地看着昭元泽,手慢慢抚上他的脸,柔声道:“皇儿瘦了。”
昭元泽心中一股酸涩,紧紧握着贵妃的手,语气哽咽:“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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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大巫师了,近些时日一直为母妃祛病,本王感激不尽。”昭元泽与大巫师一同走出寝殿,感激道。
大巫师欠了欠身,态度恭敬:“殿下言重了,贵妃娘娘久郁成疾,久疾成病,才致邪魔有机可乘,如今在下帮娘娘驱了病魔,日后只要按照太医吩咐悉心调养即可。”他面色平和,声音却是平平,毫无情绪。
昭元泽微笑着赞赏道:“大巫师心性高洁,不愿独自居功。”
大巫师又恭敬地欠了欠身,并不说话,抬头望向远处的一所高阁,突然顿住脚步,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昭元泽见他如此恍惚的模样,突然问了一句:“大巫师可是第一次来烟都?”
大巫师淡淡笑了笑:“在下十多年前曾有幸来过一次。”
“哦?”昭元泽探究地看着他,见他恍然如梦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问道:“不知大巫师当年为了何事来烟都?”
大巫师敛去异样的神色,平静地看着昭元泽,面色毫无波澜:“游历罢了,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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